众人离去后，颜一一就这么躺在床上，应激反应如同不可抵抗的气浪般涌了过来。
这种难受是难以言说的、生不如死的。
但颜一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锁着眉头，手飞速地朝着床角挥了挥。
白其索的景象浮现了出来。
每个人都有缓解自己压力、情绪的小妙招，观看地球上的人类生活来缓解，是颜一一的方式。
只是最近这种方式集中在白其索身上使用。
夜色下的海边，老吊哭得像个娘们儿。
颜一一是搞生物研究的，她一看就知道老吊出现了应激反应，只是他的这种应激反应和她的比较起来，不值一提。
而白其索则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后背。
应激反应只能自己承受，这样摸来摸去，一点儿用也没有，人类总是做这些无用功，颜一一边想着，边翻了个白眼。
“白行主，我好多了。”老吊的声音传了过来。
……
颜一一动了动唇，梗在了那。
“不用急，再缓缓，你得慢慢适应，被选中做实验，突然有另一个人的人生涌入，而这个人的人生和你的人生又是截然不同的，你害怕，是很正常的。”
白其索缓缓说着。
甚至是有一搭没一搭说着。
站了起来，在死了的那人身上摸了摸后，掏出了一包烟，给老吊点上。
“火点点，被发现了怎么办？”老吊紧张地说着，可看向烟的目光却炙热无比。
这个时候，若是能来一口烟，可真是太解压了。
“发现了，要么我杀了他，要么你杀了他。”白其索淡淡说道，将烟递给老吊。
“我杀了他……”
“对。”白其索的手放到老吊的肩膀上，微微用力，“为民除害，该杀。”
颜一一挑了挑眉头。
她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白其索这是在潜移默化地帮助老吊接受记忆里的人格。
老吊很明显地缩了缩脖子，脸上下意识浮现出讨好的微笑。
当了三十几年的怂包，突然要他接受自己大脑里出现一个比职业杀手还可怕的人格，需要个过程。
他猛地吸了口烟。
“一会儿，我们要去救那些女人。”白其索继续说道。
老吊抬起眼，看着他：“白行主，您真的打算全部都救？”
“嗯。”白其索点了点头，“有些事，如果没遇上就算了，遇上了，作为人，得管，对吧。”
老吊沉默了一会儿。
随后重重地点了点头。
“同样的，你这事儿吧，既然遇上了，就只能去面对，老吊，你回不到过去了，永远回不去了，只能面对，知道吗？”
白其索充满了耐心，他就像一个长辈一样，声音徐缓却肯定，手不断地拍着他的后背，像极了母亲这么轻轻拍着婴儿的后背。
老吊颤抖的手，猛地又吸了一口烟。
他只觉得胸口一股暖流涌了上来，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白其索，在他的角度，白其索可是个身价不知道多少个亿的大老总，这不比在村里头任何一个人强？
可这么一个大老总，对他却那么好。
“时间来不及了吧。”老吊不知所措地笑了笑，他这种老实巴交的人，自然知道接下来的大战有多重要，而自己耽误了时间。
“不急。”白其索笑了笑，“等你抽完这根烟。”
……
老吊动了动唇，他想说点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乱了。
他想说，这辈子都没人这么温和地对待过他；他想说，他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民，甚至普通的农民都比他强。
他看着自己手里头的烟。
活了大半辈子了，都是他朝别人点头哈腰，从来没有一个人会等他抽完烟，别说抽烟了，吃口饭都得尽快扒拉着。
等我抽完这根烟？
老吊只觉得浑身的血这么涌了上来，他不知所措又激动万分，梦里都不敢这么想。
真正的底层，是连被践踏都觉得理由应当的。
“不急，一会儿有场大战，你好好抽完这根烟，等着你挑主梁呢。”白其索的手在他肩膀上用力地拍了拍，转过头，微笑着看着他。
“我？挑主梁？”
“对，你，挑主梁。”
“您是说，镇宝将军吧？我怕他到时候不出来，坏了事。”
“不，就是你，老吊。”白其索从地上拿起圆月弯刀，递到了他的手里。
“我？”
“对，你，她们都在等你营救呢，抽完了烟，去救她们吧。”
白其索说得那么自然。
自然到，老吊觉得自己紧张，似乎是丝毫没有必要的。
他缩着的脖子往前探了探，吸了口烟，眼前浮现出那个树下的女人的模样。
是啊，答应了人家的，要去救的，他想。
正想着，远远地，看到一颗黑溜溜的头随着海浪飘回了岸边，睁大着眼睛看着他的方向。
老吊下意识地怂怂地笑了笑。
白其索的手轻轻地放到了他的后背，微微用力，这种背后支撑的感觉传来。
老吊脸上那股子怂消失了，他咬了咬牙，快步走到那头面前。
“我宰的你。”老吊说道。
他用的‘宰’，宰牛宰猪的宰。
“你该死。”老吊又说道。
他回过头看了看白其索，白其索微笑着看着他，肯定地点了点头。
如果是镇宝将军，他会怎么做呢？老吊心想。
他会将这颗头拿起来，堆在村子外头，就像战利品一样。
但我是老吊。
虽然你该死，却太年轻了，这辈子不是个好东西，下辈子做个好人吧。
老吊弯下腰，伸出手抓住了那颗头的头发，提溜到了岸边后，用脚刨了个洞，埋了进去。
老吊用力猛地吸了一口，烟下去了大半截，将烟头往沙滩上一插。
“入土为安，抽一口，过奈何桥吧。”他说道，边说着，脸上依旧下意识地浮现出了老实的笑容，甚至有一些慈爱。
这是底层对恶人的怜悯，令人可笑，但这才是老吊。
说完，他看向白其索，白其索并未笑他，而是再一次肯定地点了点头。
老吊麻了麻胆子，走向白其索。
“白行主，下命令吧，我老吊这条贱命，以后就是您的了。”说罢，他跪了下来。
其实，他是有忠骨的，在古窑基地的时候就有，就存在在他的记忆里。
但这一刻，是老吊的忠骨，不是镇宝将军的忠骨，浮现了出来。
旁人只觉得他怂，他贱，一个又怂又贱命的人，是不配谈忠骨的，他也这么认为。
但这一刻，他突然发现原来在白其索这里，贱命也是有忠骨的，怂包也能有未来。
未来，这个词离他太遥远了，远到以前都不敢想的地步。
也不知怎的，他哭了。
他不知自己的在哭什么，只觉得哭得十分痛快，酣畅淋漓，他知道，白行主不会笑话他的。
“老吊，适应这种能力，你可以慢慢来，但接下来的一个半小时，你得狠狠杀。”白其索说道。
这一次，他用了命令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