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围(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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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霏很快被送去了医院,当然了,她是怎么被抬上的救护车又是怎么被救过来,挨了护士多少针邢霏本人是没机会知道的。

她就觉得自己躺在一片软软的云上,眼前是好大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彩色天空。

在她旁边坐着两个人,一个是她的哥哥邢朗,还有一个是只在照片上见过的闫洁。

本来应该是素不相识的两个人这会儿却在聊着天,光看那有问有答的画面倒挺和谐。

哥哥问闫洁:“你是怎么死的?”

“撞死的。”

“很疼吧?”

“还好。”笑起来的闫洁一脸的轻松,脸上有两个深深的梨涡,“不信你也试试?”

那是张烂漫天真的脸,笑着说出口的话有种早起问“您吃了么”的熟稔感,可熟稔归熟稔,却让一边听着看着的邢霏心惊。

她站起来想去敲醒那个傻子似的疯狂点头的哥哥,怪的是手伸出去,明明很近的距离却怎么都打不到邢朗。

冥冥之中像有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身体,不管她怎么踢怎么跳都没法子阻止哥哥在那儿傻笑。

邢霏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就差扑过去咬人了,就这么折腾了半天,好歹算是把那个坏心肠的女人赶出了视线。

天又恢复到了之前静谧恬淡的模样,体力透支的邢霏大口喘着粗气,死死攥着哥哥的手不肯松开。

嘱咐的话她以前没怎么说过,现在再说又觉得晚,只有这么紧紧抓着哥哥的手,确定他还好好的活着才能让邢霏心安。

哥哥也像知道了她的意思,坐在那儿任凭她抓着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邢霏觉得手里鼓溜溜地多了样东西,翻手一看,竟是一个留着白胡子的圣诞老人,看模样和君威大厦楼梯间的那个一模一样。

圣诞老人在笑,眯成弯月的眼睛映到眼底,很快化成了连天大火,顺着蛛网似的电线绞缠上了木头一样呆立在那儿的郝天朗。

他的眼神在她把他救出火场的那刻深深印刻在了邢霏的脑海里,她知道,早在大火烧起来的时候,郝天朗就已经死了。

再然后,死了的郝天朗突然又动了起来,拉着她的手穿过火海,朝着一片光亮跑去,那光透着股熟悉的温暖,在一片黑暗里一闪一闪地跳动,郝天朗指着那扇燃着蜡烛的窗,一遍又一遍地高喊:“闫洁,是闫洁!”

……

梦连篇累牍地袭来,让身处梦中的邢霏像置身在大海,除了随波奔跑、疲于奔命,别无他法,就这么不知过了多久,吵嚷的世界终于安静了下来,四周多了股熟悉的消毒药水味,她皱了皱眉,好像还有什么东西在那一下一下的轻轻敲着,两下之间有的时候隔得长,有的时候隔得短,不吵人,相反的,倒叫她莫名的心安。

她睁开眼看着面前那个模糊而洁白的世界,咧嘴喊了声:“老、老傅,你是、什、什么时候会下围棋了?”

小时候的邢霏被老爸安排学了琴棋书画长笛羽毛球游泳骑马等等课程,可惜啊,她天生就不是做才女的料,那些课程除了让她连出了出众的跑跳能力以外,别的啥也没有。

当然了,技能没留下,耳朵多少还是记得点儿声的,就好比这黑白子在棋盘上落定的脆声她就记得,歪过脑袋一看,白花花的日光里执黑子的人还是傅绍言,她就觉得这声儿更好听了。

邢霏在笑,傅绍言看见她笑,淡淡的脸上也浮起了一丝笑容。

“醒了?我去叫医生。”

她点点头,在他走后跟着取下墙头的病历卡,虽然是和死人打交道的法医,但毒理学好歹也是读书时的必修课,代表化学物质中毒的那几个英文单词她还是看得懂的,所以现在的她更想知道的是,她到底是怎么中的这个毒?

*

“是啊,我们也想知道呢……”

再见杨呐,这个一直对她敌意不浅的女法医脸上竟然多了许多憔悴,三十出头的姑娘本该是和眼带鱼尾纹这些词离的有段距离,可这才过了多久啊,杨呐的脸上不光有了深深的鱼尾纹,连眼底都是乌青乌青的,邢霏凑近了看了半天,这才哑着声音问她:“你、们,这是、经历了什么啊?”

她说的是你们不是你,因为眼带深厚的不光杨呐一个人,边上坐着的郑执和杨呐比起来,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再胖点儿,那俩黑眼圈出门就能让人当成国宝送去动物园。

面对邢霏的关心,杨呐意有所指地剜了窗前坐着的那个人一眼,那意思像在无声呐喊:问他!

挨了瞪的傅绍言则是一脸淡然,左手拿书右手执棋一副稳坐泰山的样子,慢条斯理在那儿打谱,说他后脑勺没长眼吧,说出来的话却是回应杨呐那声呐喊的:“嫌犯已经把手伸向警员了,不加班加点快点破案上面要扣钱的。”

“说得轻巧,再加班加点也不能48小时连轴转吧,我一个法医还好,就是那具尸体外加两块尸皮多看几遍,刑侦的同事大半夜的又是交警队又是奶茶店,谁也不是铁打的。”

“老傅,来,喝杯咖啡提提神,昨晚在交警队帮着筛了一宿的监控,歇歇眼。”至于杨呐……放下杯子按着太阳穴的郑执头一歪,“你给我闭嘴!”

……凶什么凶,我又不知道他在监控那头扎了一晚。只能说她没有这么护短的男朋友,郑执最好祈祷别叫她找着了,不然削死他!杨呐翻着白眼,把头重新扭向邢霏:“γ粉是国外这些年研制出来的致命毒药,你能活是你命大,医生说你吸食不算多,不过你真没印象自己吃过或者喝过什么不对的东西吗?”

邢霏摇摇头,她昨天大部分时间都和傅绍言在一起,就算是吃,两个人吃的东西也都一样,没道理她中了什么γ粉的毒而傅绍言却没事。

想来想去都想不通,她只能摇头。

“也是够可以的,法医被人下了毒自己却没发现……”只要和邢霏碰到一块,杨呐的那根反骨就特别明显,然而这会儿都没等到傅绍言出头,郑执就先下手为强了——“有空说别人,你自己的活儿干好了?郝天朗是怎么死的弄清楚了吗?”

“他不是死后被人弄到电线底下的吗?”之前做的那个梦邢霏没忘,听见郑执说开口就问。

“那个已经知道了,现在缺的是过程。”这回说话的是傅绍言。

邢霏中毒昏睡了一夜,这会儿又是白天,太阳比昨天还好,巨大又热烈地挂在窗外。他就坐在那大片的光里,菱格的毛衣和窗外光秃却遒劲的干树融化在同一片背景里,整个人说不出的恬淡。他抬着右手,似乎正在斟酌着手里这颗棋该往哪儿落,嘴却照顾着眼巴巴等着的邢霏:“郝天朗的后脑勺有钝器敲击留下的痕迹,虽然有头骨骨折,但轻微程度还不足以致死,所以现在想不通嫌犯是怎么做到让他老老实实进到那堆电线里,还让他在火势大起来前死亡的,并且在郝天朗的身上还找不到任何跟暴力有关的痕迹。”

他说的这话邢霏懂,暴力痕迹放在法医这分好多种,掐死的脚机械性窒息,拿刀比着脖子吓唬人留下的痕迹叫胁迫伤,如果郝天朗不是自己自愿扎进电线堆儿里,无论是身上还是衣服上,总要留下点痕迹。

“老老实实?”邢霏嘀咕这四个字,听着郑执在对面揪着杨呐问有没有可能痕迹在衣服上,不知道怎么回事,平时说起破案脑子总少点敏锐的她在那一刻想到的竟是自己。

她看着面前的白布被单,左手这会儿还在扎着针,固定用的棉布条上方,不知道是稀释用还是营养用的药水正顺着软管一点点流进身体里,她抬起那只挂针的手,有些茫然地朝傅绍言抓了抓:“老傅,我晕倒前有几秒也是觉得手脚发麻,不听使唤。”

怕他不懂自己在说什么,她又说:“之前在女卫生间,郝天朗还泼了我一盆水,你记得吗?我记得γ粉极易挥发,所以除了密封保存外,有的人还会利用它上一步的反应物方便携带。”

下面的话已经不用邢霏说了,傅绍言除了擅长犯罪心理外,化学也不赖,那头邢霏才说完,立刻就明白她在说什么的傅绍言直接掏出口袋里的便签纸,飞快地写下一个化学名称:“老郑,麻烦你在白色风车的同事去一楼尽头的女洗手间,里面东边的隔间,看看地上是不是能采到这种物质。

“还有你,杨法医,请对郝天朗做毒理化验。”

杨呐被这两口子闪电一样的配合直接打蒙圈了,人站在那儿,半天也没伸手去接傅绍言递来的东西:“可、可是你说的这个东西除非遇到碳反,不然没法转化成γ粉的啊……”

说到这,她直接咬了舌头,整个人目瞪口呆地站在那儿:傻,她是真的傻了,碳反碳反,白色风车对面那条街最不缺的就是烧烤店,北风一吹,烟里全都是没有完全燃烧的炭啊!

“法医验尸,忽略毒检,也是可以。”

杨呐这副尊容恰好被打完电话的郑执看见,得,这回也不用傅绍言亲自挤兑了,他直接点着头代劳了。

杨呐被气跑了,安静的房间因为少了一个人越发多出股宁静的感觉,跟着傅绍言暂时把办公点搬来的郑执翻了一遍卷宗,才松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他边搓下巴边在房间里来回踱着步,光走路不算,还时不时回过头朝又去鼓捣围棋的傅绍言欲言又止一番:做这个案子的犯罪嫌疑人真是数鬼的了,来无影去无踪的,不光翻遍东城地界没找出闫洁曾经停过车的地点,就连失踪几天的唐雯雯到现在也只是值得她是在职高东墙那块的监控盲点失踪的。

“老傅,你说……”

“老傅,你怎么突然开始玩围棋了?”

郑执看看邢霏,猛地一拍脑门,“老傅,你没和邢霏说呐?就昨天杨呐回局里解剖郝天朗的时候,在他手里发现了一颗围棋黑子,这不么,你家傅神就开始研究起棋谱了。”

“棋子,可是……”邢霏蒙蒙地坐在床上,“不应该是圣诞老人吗?”

关于犯罪标记这个词,之前傅绍言还特别教过她,对那些有意标榜是自己所为的或者是对某一样东西有特殊情结的疑犯,他们是极容易在自己做过案的现场留下那些可以标榜是自己所为的标志性物件,按理说没有意外,圣诞老人就是这起案子的标志,可为什么又换成黑色棋子了?

邢霏想不明白。

郑执也想不通。

整个屋子的三个人两个蒙着,剩下的那个这会儿却依旧在那儿不疾不徐地打着棋谱,不懂棋的人这会儿看棋盘上的那些黑白远点或许会觉得这是什么啊,乱糟糟的,可懂棋的人只要看上一眼就会知道一场为了围猎黑子的厮杀正在缓缓展开着。

有些问题,复杂的不是问题本身,而是看问题的人把问题看得复杂了,就好比他,到了今天才发现之前走过的几步棋从方向上都是错的。

调整过来,问题的答案就清晰多了。

“老郑,来,下一盘。”

“我哪会那玩意啊!”

医院里,郑执因为傅绍言的不紧不慢着急上火,而另一头的白色风车餐厅里,接到队长通知侦查员赶紧联系痕检员返场。

吧台后面瞧着一堆警察在那儿忙里忙外的店老板早已经愁眉苦脸到了极点,他觉得自己真冤啊,那个姓郝的不就是死在自己家隔壁的巷子么,又没死他店里,咋就招来这么多警察呢?

这边他正长吁短叹地盯着归零的流水瞧,手偏偏还不能闲着,还要分出一只时不时地给查付款记录的警员递上一张消费单。

眼瞧着外头的太阳又升到了头顶,店老板琢磨着这午饭的买卖没了,晚上能不能保一保啊?

就在他扒拉着心里的小盘算的时候,跟前那个一直不停手的敲击电脑的警察突然停住了手,看那眼神像是有发现。

“警察同志,是有发现了吗?有的话我们晚上是不是就能……”话说一半,老板的笑脸给了空气,那个警员拿着电脑走了。

他不知道的是,这会儿在那个警员的电脑上,才核对到一位曾在那天在白色风车买过单的人——闫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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