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安气的不轻,陈知初更是脸色惨白,压抑了半天的眼泪从羽睫滑落。
“出来!”容安起身对着假山喊道。
假山后的窃窃私语声戛然而止,少顷,有两个身着绿色比甲的丫鬟从山后慢慢走出来。
她们看清亭子里的人,自知闯了祸,赶忙跑过来跪下道歉。
“小姐恕罪,是奴婢们嘴碎,再也不敢了。”
两人在陈知初面前磕着头,陈知初的眼泪却流的更凶了。
容安看的堵心,她对着两个丫鬟厉声斥责道:“你们不是嘴碎,是心肠歹毒!”
“这世道本就对女子苛刻,你们同为女子,却躲在这里对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大放厥词,侮辱她的名声,焉知事情传出去会造成怎样的后果?流言会杀人没听过吗?”
两个丫鬟被容安的疾言厉色震慑,就连看戏的李云桐都惊讶的看着她。
“我们真的知错了,小姐饶了我们吧。”两个丫鬟跪在地上红着眼睛说道。
容安的气并没有消,但侯府的下人也轮不到她惩治。
“希望你们是真的知错能改,这件事我会告诉你家小姐,若再有人妄自议论,我定让她决不轻饶!”
两个丫鬟连忙磕头称是,又赶紧爬起来准备退下。
可就在她们转身的时候,假山的阴影里走出一个颀长的身影。
那身影高大挺拔,剑眉星目散发着冷冽之气。
两人膝盖一软,又跪了下来。
陈知初看见裴宴笙,猛地止住哭泣,她站起身飞快的躲在了容安身后,真的太丢人了,不想被他看见。
李云桐也赶紧站起来,她一直都很怕裴宴笙。
裴宴笙扫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两个人,薄唇吐出两个字:“杖毙。”
两个丫鬟闻言顿时哭叫起来,大喊:“侯爷饶命,侯爷饶命……”
但侯府侍卫已经冲进亭子里拿人,其中一个丫鬟推搡中抓住了容安的裙摆。
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死活不松手:“小姐救命啊,小姐救命……”
侍卫看向裴宴笙寻求指示,奇怪的是裴宴笙没有指令,而是看着容安。
容安欲哭无泪,抓着她裙子的丫鬟现在已经顺势抱住她的脚了,她差点没站稳。
那丫鬟也是吓破了胆,浑身抖的像筛糠,垂死挣扎般抱着她的脚,不停的喊饶命。
容安想,她们虽然可恶,但是罪不至死吧。
“她们知错了,能否从轻发落?”僵持之下,她硬着头皮向裴宴笙求情。
裴宴笙的眼神很漠然,他似乎看谁都一样,只除了对裴嘉敏会表露些许温柔,其他人在他眼里不值一文。
“错了就是错了。”他说。
容安娥眉蹙起,看着他那冰山般的面孔,突然失去和他沟通的欲望。
是的,在他眼里,只分对错,不论原因,也绝不给纠正的机会。
容安想到前世的自己,心中忽然愤懑不平。
她用力抽了一下脚,但是却没有成功。
她抬头看向裴宴笙,眼神不自觉便带了恼怒,既然不肯通融,为何还不下令将人拖走,站在那里欣赏她的狼狈?
裴宴笙瞧着她瞪自己的样子,心里莫名起了一丝波澜,负在背后的手也下意识搓动了一下。
容安不明所以,但他的态度确实令她生气,以至于失去该有的理智。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犯了错就一定要死?”她再次据理力争,眼神是那样的不赞同,甚至有点悲愤。
裴宴笙不知心中哪一点忽然被击中,身后的手迅速握成了拳。
他撇开脸,看向地上的两个人,面无表情的说道:“今日本侯生辰,不宜见血,发卖了。”
说完留下一亭子呆住的人转身离去。
得救的两个丫鬟瘫软在地上,被侍卫拖走了。
李云桐和陈知初都一脸震撼的看着容安,由衷的佩服她的胆识。
而容安在平复心情后,却在心中告诫自己,下一次遇到裴宴笙,一定要注意情绪管理。
李云桐见容安和陈知初沉默的坐着,便体贴的说道:“你们一定有很多话要说吧,不如我去前面的花园转转,刚刚也没来得及细看。”
容安抬头看了她一眼,对她的企图心知肚明。
“那大姐注意安全,千万别迷路了。”她提醒道。
“不会的。”李云桐笑着起身走了。
……
等人走远了,陈知初才看着容安,生无可恋的哭诉道:“我真是太丢脸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还知道?”容安没好气的回到。
好好的学士府千金,偏跟着公主起哄,也幸好今日宾客不多,否则传出去,她真的不要嫁人了。
“我当时头脑一热,就生怕被人捷足先登了……”陈知初揉着脸,懊恼的说道。
容安看着她眼睛鼻子红肿的狼狈样,心情很复杂。
“你真喜欢他?”她忍不住问道。
“是啊,我想嫁的人就是这样。”陈知初红着脸说道。
容安的心情更复杂了,下意识就劝道:“他有什么好?你刚刚没看见吗,动不动就要杀人,你不怕吗?”
陈知初抿了一下唇,是的,她承认这点是不太好。
“但除了这一点,他什么都好。他高大英俊,战功赫赫,身居高位却能洁身自好,这样的男人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容安被噎的顿住,半响才说道:“即使他有很多优点,但光心狠手辣这一条就不可取。”
“怎么就不可取?”陈知初很不赞同,“容安,我们理解不同。”
“有时候一个人心狠手辣并不代表他坏啊,那是他的自我保护和自我捍卫,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还。
你看他对嘉敏多好啊,他并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但凡被他纳入羽翼的人都会得到他的保护,那是多么幸福的事情。
而那些死在他手里的人,又有哪一个是无辜的,他杀人却不滥杀无辜,这就没有错。”
陈知初的一番话仿佛一盆冷水浇在容安的头顶,凉飕飕的,也让她分外清醒。
自己也算是她口中死在裴宴笙手里,却并不无辜的人吧。
毕竟站在裴宴笙的角度,她确实该死,她是造成他当年身败名裂的直接原因。
所以重生后,她从未想过找他报仇,一是她有自知之明,二其实是因为没有那样痛彻心扉的恨。
裴宴笙所有的报复,她或多或少都是可以理解的。
那又为何要在心里将他划分为坏人呢。
因为目睹了那些残忍的手段,因为他对自己当初的示好没有领情,所以恐惧、委屈、不平吗。
容安恍然大悟,这些都是前世带来的偏见啊。
真的大可不必,或许她也应该用旁观者的眼光去评审他,他现在是权倾朝野的太子太傅,他没有恃强凌弱,也没有草菅人命。
“容安,你生气了吗?”陈知初见容安愣神,不由担心的问道。
“没有啊。”容安回过神,笑着叹出一口气,“我在想你说的也有道理。”
“真的吗?”陈知初有些忐忑。
“真的。”容安点头,又笑道:“不过,但愿你可以用说服我的口才去说服义母。”
“我母亲最疼我,她不会反对。”
“是吗,裴侯的年纪似乎比你大不少。”容安提醒道。
“二十九岁不是很大啊,再说年龄不是问题。”陈知初笑着说道,仿佛都在憧憬谈婚论嫁的情景了。
容安看着她开心的样子,不忍心提醒她,还有一个公主劲敌正在虎视眈眈呢。
不过回想前世,至少她死后十年的时间,裴宴笙都没有再娶妻。
现在才是第五年,不知道今生又会有什么不同。
而那个能被他纳入羽翼悉心保护的女子又会是谁呢。
……
月牙湖旁边有一片葱郁的竹林,那是整个西陵侯府最静谧的地方。
林中有一间小木屋,屋子里的陈设异常简单,一方矮桌,两个蒲团。
魏青进门便看见裴宴笙站在屋子里唯一的一扇小窗前。
他走过来回禀道:“侯爷,人已经杖毙了,处理的很干净。”
裴宴笙点点头,眼睛依然看着窗外的那一片竹林。
魏青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满眼摇曳的绿色,再无其他,可侯爷每次可以看上很久。
魏青跟在裴宴笙身边十年了,陪他去过南疆,上过战场,闯过低谷,走上如今的巅峰。
不,作为侯爷的心腹,他深知侯爷的巅峰还远不止于此。
他觉得自己多少还是了解侯爷的,侯爷半辈子杀伐果断,唯一的犹豫只在一人身上。
他曾好奇的顺着窗外的这片竹林一直走,等走出去才豁然开朗,原来这个视线正对着的居然是玉笙居,那个荒废已久的院子。
所以侯爷今天又为何来这里,因为那个也叫李容安的国公府三小姐吧。
想当初,侯爷被迫娶了平江的李娘子,府里的下人为了讨好那个恶毒的继夫人,可着劲的说侯爷坏话。
有的甚至在侯爷院子里就大放厥词。
犹记得他和侯爷赶赴南疆从军的前夜,还有人躲在窗户下恶心他们。
“大公子做了那等不要脸的事情,断送了功名之路,现在居然投机取巧想去从军,当兵就不需要品德约束了吗?”
“就是,败类上哪都是败类,还以为自己能翻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