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幸渺的隔音术还没完全学会，宫里就紧锣密鼓地开始筹备除夕了。
在她的心里，这阖家团聚的佳节与她是没什么关系的。不过揽月想把景云宫布置得喜庆些，萧幸渺看她乐得忙乎，也就默认了。
于是景云宫里也贴上了窗花剪纸，挂上了红灯笼。
可再怎么张罗，这景云宫似乎也热闹不起来。
看着揽月领着宫人忙进忙出，萧幸渺总是怅然，记忆中的某些片段与眼前的场景相似，又如此地不同。
“往年这个时候，父亲如果不回来，也会送一些东西回家。让家里人知道他也在挂念着亲人，也盼望着与家人一起辞旧迎新。”
许钦站在萧幸渺背后，愣愣地注视着她单薄而落寞的背影。
其实萧幸渺很少和他提起家人，也很少会表露出伤怀的情绪。有时候他都会忘记，这个少女历经生离死别，已没有了初见时那般的灵动。
那时，她毫不在意的说：“还好，死不了。”
反驳自己的时候，目光和神情充满了倔强和不服气。
再见时，她好像没有变，却又变了。
想到这里，许钦的心情也闷闷的，加上他向来不会安慰人，只能默默地听着。
还好萧幸渺早习惯了他偶尔的沉默，回过头来笑道：“六郎呢？六郎除夕应该也要回家与家人过年吧？”
许钦目光微动，垂下眼帘摇了摇头。
萧幸渺脑子里瞬间闪过了几种可能性。
什么被父母遗弃的孤儿、和家人关系不好的不孝子，又或者是父母亲族和她一样没有了。
她轻叹一声，没有追问。
毕竟揭人伤疤不好，萧幸渺自问不是什么道德高尚的大好人，但也不会干这种无礼的事情。
许钦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胡思乱想，立马解释道：“进入云上阁，要斩断过往的红尘牵绊。”
果然，萧幸渺表情一变，略显尴尬，注意力也被转移了：“云上阁不是崇尚入世修炼吗？”
“是。但入世入的不是自己的世，而是天下人的世。”说到这个，许钦可就不沉默了，“过往的牵绊会动摇心境，最好是在踏入求仙道前解决一切。”
萧幸渺仔细思考片刻，对他话里的意思一知半解：“那我这种是不是算没斩断？”
许钦迟疑一下，点点头：“嗯。”
然后他又道：“不过也不少见。许多人并不是了无牵挂才决心求仙的，相反，他们心中有很多东西难以割舍。这些东西成为他们的执念，甚至心魔。”
萧幸渺还不是很能体会，一边点着头一边在想什么东西可能会成为自己的执念。
然后她想来想去，发现好像除了萧序，已经没有什么值得她牵肠挂肚了。
硬要算的话，许钦应该也是一个吧。毕竟是救命恩人呢，三番两次救她狗命那种。
除夕宫宴时，陛下考虑到萧幸渺孤身一人，也特别让她去参加。
其实萧幸渺不太想去，不过这也不是她能拒绝的。
宫宴自然是极尽奢华，笙歌曼舞，美酒佳肴。
不过怎么说也是宫宴，几乎没有人敢放开了吃喝谈笑，多少会有局促感。
陛下在上面看着你呢。
别看陛下现在乐呵呵的，指不定都在心里记着，就等过完年算账。
萧幸渺在这种氛围里吃了个半饱，随即溜走了。害得揽月这老实孩子担惊受怕，生怕陛下发现了怪罪下来。
“不用担心。宫宴上说是眼花缭乱都不为过，何况陛下忙着和臣子们推杯换盏，怎么会注意到我。”宫道上，萧幸渺侧首悄声道。
揽月实在不放心：“陛下向来关心郡主，万一……”
萧幸渺制止了她继续念叨：“好啦。”
听出她话音里的不耐，揽月垂首没再说什么。
今夜宫里热闹，宫道上来回的宫人和禁卫军都比平时更多。
萧幸渺平日不出门，他们都不认识，反而没什么人搭理，一路安静地回到了景云宫。
如今景云宫的宫人都知道萧幸渺不喜欢有人在身边，见她回来没吩咐什么也自顾自忙碌去了。揽月知道萧幸渺方才吃得不多，就去小膳房准备食物。
萧幸渺便熟门熟路地翻上屋顶，寻了处高阁躲在一个从地上轻易看不到的地方。
许钦坐在一边，离她不远不近，刚好轻声说话彼此能听见。
看到萧幸渺手边的酒壶，许钦调侃道：“你小小年纪，倒开始学喝酒了？”
萧幸渺拿起酒壶晃了晃：“我就想试试酒是何滋味。”她停了下，又说，“也不是什么烈酒。你要尝尝么？”
许钦摇了摇头。
萧幸渺撇撇嘴，仰头喝了一口，立马皱起一张小脸。
“不好喝。”她咂咂嘴，又灌一口。
许钦侧目道：“不好喝你还喝？这么喝很容易喝醉的。”
萧幸渺不甚在意道：“诶~我阿爹很能喝酒的，我的酒量肯定也不赖。”
“行吧，你说了算。”
萧幸渺嘿嘿笑了笑，上扬的嘴角却缓缓放下了，目光落在皇宫外的万家灯火之间。
她轻声道：“你看，雪这么厚，那边却好像一点都不冷。”
许钦也望向那繁华热闹之处，问道：“你冷吗？”
萧幸渺往嘴里又倒了一口酒，醇香的酒液从嘴角流下，脖颈间淌过凉意。她望着远处，目光渐渐迷离。良久，她低下头喃喃道：“冷吗？冷吧。”
她抓了一把雪放在眼前，说着自己也不知道含义的话，已然是有些醉了：“今岁冬天是比往常更冷。为什么呢？因为我本来不怕冷的，可是我现在好冷啊……”
啪嗒，啪嗒。
什么滴落在手里的雪上，融化开两个小小的坑。
萧幸渺茫然地看了看，把雪抛掉，又抓了一把蓬松干净的雪。她盯着雪看了会儿，突然道：“六郎，我们来做雪人吧！”
她抬起头，笑容明亮，可那眼角和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只让人觉得心酸。
许钦垂眼看着她手里的雪，萧幸渺往前伸出手。
片刻，许钦轻轻地笑了笑：“好。”
他伸手要接萧幸渺手里的雪，结果她快速把手收了回去，脸上露出狡黠的笑。
许钦愣了下，于是就近抓了一大把，突发奇想道：“那我们来比谁堆的雪人又大又漂亮好了。”
萧幸渺一听，撅起嘴不满道：“你幼不幼稚啊？”
“比不比？”
“比！我一定会赢。”
许钦一声开始，两人分别转过身团雪球，为了堆得大，他们都伸长了手尽可能地把身边的雪滚起来。
可一看对方的，总想再大一些，最后两人开始在屋脊上走来走去。
直到萧幸渺看着两个朴素又坑坑洼洼的雪人道：“没有眼睛，也没有鼻子嘴巴……”
许钦用两个字总结：“好丑。”
萧幸渺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哈哈哈哈哈，真的好丑。”
见她笑，许钦面具下的嘴角也不自觉地微微弯起。
他知道，这世上总是有人在思故人，他管不着。
可他只是不想眼前的姑娘觉着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