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树后出来,走向叶荀上来的河岸处。
草叶灌木有明显被压倒的痕迹,还有很多水渍,叶荀应该是从河里把那个人拖起来的,就是不知道要拖到什么地方去。
许钦顺着痕迹走到岸边,发现几块石头上有血迹,在河水的冲刷下很快就要没有了。
他起身望了望河面,又看向叶荀离开的方向。
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到。
萧幸渺努力隐匿气息,煎熬地等到了许钦回来,悄声问道:“有什么情况?”
许钦道:“前方有打斗的痕迹,岸边还有黑衣人的尸体。叶荀和刘婼应该是被救走了,我们也尽快回去。”
“救走?”
“嗯,在风间茶楼听到有人监视时,我设法联系了国师相助。”许钦快速说完,带着萧幸渺直接朝皇宫的方向疾奔。
除参与此事之人外,没有人知道萧幸渺今夜离开过皇宫。
但今夜对于萧幸渺而言,又注定是个不眠夜了。
她有太多的疑惑,有太多对未知的焦虑。
将将捱到破晓,萧幸渺才迷迷糊糊睡着。
再醒来,已是午时。
午膳时,许钦没有出现,萧幸渺担心他的伤出了问题,草草吃了几口就关起门来在寝殿里不安地走来走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许钦的声音突然从角落响起:“中午吃多了消食么?”
他走出来,萧幸渺上下打量他一眼,见他步履稳健,吐了口气道:“是啊,我吃饱了撑的。”
说完,她走到矮桌旁坐下,气呼呼地倒了杯水灌下肚。
许钦难得没有继续和她斗气,而是将一张叠了几叠的信纸交给她。
萧幸渺一边接过,一边疑惑道:“萧序哥送信回来了?怎么这次没有信封?”
她展开信来,骤然看到内容时,不敢相信地抬头看向身侧站着的许钦。
许钦缓缓点了点头。
信纸上唯有短短数句。
“卯正二刻,一船夫发现礼部侍郎之子高怀陈尸于北城双月湖,疑似坠湖溺亡。”
萧幸渺一字一句读了两遍,拿着信纸的双手微微颤抖。
“他……不是自己坠湖的……不可能。”萧幸渺眼睛里泛起一层水雾,茫然地看了看许钦,又看着手里的信纸。
许钦没有说话。
萧幸渺问道:“他是因为昨晚和我说话了,对吗?”她扭头直直地看着许钦,“对吗?”
“他很怕水的,也从来不会独自去水边,更何况是晚上。”
萧幸渺说着说着,终于无法保持平静,用力揉皱了信纸,泪水不受控地从眼眶里滚落。
她极力压制着哭腔,几乎是咬牙切齿:“他们以为我找了高怀通风报信或者求救,所以杀了他!”
“他是被我害死的……被我害死的!他那么怕水!”萧幸渺以为她做的很好了。
可是,高怀因她而死。
一个人,孤零零地沉在冰冷的湖水里。
许钦沉默地看着她落泪,看着她发泄般地用力将手里的纸团撕碎,撕得粉身碎骨。
萧幸渺紧紧攥着信纸碎屑,哭得泣不成声。
“许钦,高怀才十二岁,昨晚他还喊着我萧姐姐,邀我与好友们相聚同游。”
她哭着向许钦重复:“他才十二岁!十二岁……”
这一刻,萧幸渺忘记了,她也不过十四年华。
许久,萧幸渺渐渐平静下来,视线呆滞地落在碎纸上,却不知在看着何处,目光没有聚焦于任何一点。
许钦这才将始终背在身后的左手伸出来,将一副色彩艳丽的脸谱放在萧幸渺面前。
她的目光动了动,大抵是映上了脸谱的颜色,眼中有了些神采。
萧幸渺拿起脸谱,又不禁难过,忍不住地眉头紧皱。
她抚摸着脸谱,像描摹着小少年的眉眼,要牢牢记在心里。
“我一定,会为你报仇。”
她轻声道,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希望通过这个脸谱,将她想说的话传递给高怀。
“对了,刘婼、叶荀,还有叶弘怎么样?”
许钦回道:“他们没事。刘婼和叶荀被国师的人救走了,叶弘在风间茶楼没有遇到危险,监视的人在外面就被解决了。”
他停顿了下,续道:“郡主,高怀的事……对不起。”
虽然他及时设法传讯,但恐怕高怀就是在他传讯国师,到国师属下抵达的这段时间内被害的。
对方手段之狠辣,行动之迅速,超乎预料。
萧幸渺轻轻摇头:“不是你的错。是我……你说,像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不配有朋友?”
感受到她话语里的悲凉,许钦愣了愣。他虽无法切身体会,却可以想象,失去亲人朋友是一件多么痛彻心扉的事。
他不知该如何安慰,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
身旁的人动作轻柔,像是在抚平她的情绪,可萧幸渺愈发觉得难过。
她小声呜咽道:“我只会害了他们……”
“不是。”许钦思索着,似乎是在斟酌合适的字句,“郡主,不是你害了他们。全因那些伤你害你之人,阴险狡诈,作恶多端。”
姑且不论萧幸渺有没有被安慰到,她的心情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很差,揽月都以为她是病了。
高怀下葬那天,许钦又偷偷带她出了皇宫。
小小的新坟泥土尚潮,那个小少年就长眠于此。
萧幸渺跪在坟前出神良久,最后说:“高怀,萧姐姐下次再来看你。”
她笑了笑,解下腰间挂着的彩色脸谱,在脸上虚虚比划了一下:“脸谱很好看,就当你吓到我的赔礼了,可好?”
没有人回答她,唯有凉风拂过。
萧幸渺望向风吹来的方向,轻声道:“入秋了。”
秋夜微凉,萧幸渺久违地上房顶赏月,然后不负众望地染了风寒。
于是向国师告假三日。
这下是真病了,萧幸渺被揽月盯着喝了三天的药,苦得人都快傻了。
好在喝完这三天,病也好得差不多了,她便接着去国师府修学。
只是之前没有见到刘婼他们,她也就尽量没有去想。
这一见,萧幸渺几乎是下意识地回避了刘婼的目光。
刘婼本是听见她进来,回头想与她打招呼的,可发现她竟然看都不看自己,火气当即就窜上心头。
她叫道:“萧幸渺!”
萧幸渺稍稍顿住,随后目不斜视地坐在自己座位上。
刘婼何时这般被人无视过,看了看叶荀,又看向叶弘,最后瞪着萧幸渺道:“萧幸渺,本姑娘因你吃了好大的苦,你需得向本姑娘赔礼道歉!”
她想了想,补充道:“还有叶荀和叶弘。”
“不如这样,你请我们吃点心。本姑娘听闻御膳房新出了一道蜜酿桂花羹,我阿爹有幸尝了一碗,回家与我夸赞,说我没口福——”
刘婼忿忿不平的埋怨被叶弘的笑声打断,他道:“刘婼,萧幸渺肯定不知道,你昨个儿还以为她人没了,担心得寝食难安,今日一见却讨蜜酿桂花羹,哈哈哈哈!”
“吃你的吧!本姑娘才不担心她。”刘婼扬手作势要打掉他手里的饼,吓得叶弘连忙往叶荀那边躲。
两人玩闹起来,萧幸渺忽的如释重负般笑了笑,对不明所以看着她的三人道:“好啊,明日我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