肚肠通畅了,心思也能清明许多。
孙瑾在净室里坐了一个时辰,突然发现并州的四本奏疏都有一个共同点:
常仓!
生了民乱的四个县,原县长活着的或在动乱中被烧毁常仓,或在动乱后“不得不”把常仓里的存粮全部拿出来赈济乱民;至于原县长死于暴乱的,继任直接说就是死县长把常仓蛀空了!
无论真假,无论是否更改了事实发生的先后顺序,总之就一个结果
——常仓里彻底空了,并且因为遭受了民乱,账也平了!
孙瑾当了这么久的皇帝,当然知道自己那些臣子是个什么玩意!一百个县长九十九个得朝常仓伸手!可这些县长全是五洲本地出身,本着一份同州的情分和对严酷律法的敬畏,总能收敛几分。
可并州各地官员的这几分收敛,都被多年的灾情磨平了……
“传诏。”孙瑾沉声道。
“陛下,奴在。”一直等在净室门外的大长秋赶紧温声回应。
“擢车骑将军孙钟为骠骑将军,加冀州都督,领冀州军。即刻赴任,五日履职,不得迁延。”
陛下说完,大长秋等了一息,见陛下再无其他旨意,才道:“喏。”
快步退出陛下的寝宫,大长秋转身就小跑着往丞相的班房赶去。
陛下令新任骠骑将军即刻赴任,五日履职,从广固快马到冀州大营怎么也得三四天,那么,孙钟最晚明天一早就得出发。所以,今天落衙之前就得丞相、大司马给孙钟走完全部升官、任命的流程。
时间紧迫,万万不敢在他这里浪费!
丞相听了大长秋传的旨意,立刻让制诏御史给陛下起草圣旨。他本人依旧看着刚才没看完的奏疏,只心中却在琢磨着:吴地和五洲两派争夺多日的冀州军将军一职,为什么突然落到了宗室的头上?
这边制诏御史把圣旨写完给丞相过目,丞相看完交给大长秋。大长秋一路跑来的喘息未平,又端着圣旨小跑回寝宫给陛下确认。
陛下还在马桶上,隔着门听大长秋念完,只道:“用印。”
“喏!”大长秋无声的带着行过皇帝金印的圣旨出了寝宫,再回到丞相的班房。丞相看过无误,这才让惯用的文佐替他给大司马写调令。
大长秋这才松了劲儿,回寝宫继续去伺候陛下。
至于圣旨,自然是由收到调令的大司马派属下传给孙钟。
张大司马今日早退了,留下官属的心腹替他把后面的流程安排下去,然后立刻亲自去给东翁报信儿。
而耳朵足够长的两派官员首领已经得到了丞相的通知,有志一同的想:
竟然是两派鹬蚌相争,让宗室渔翁得利了……
正在跟顾氏管营建的管事核对预算的萦芯,隔了一天才知道,冀州军的将军终于定下了。
看来阿保真是吓坏了,这几天来的都是一郎,听完传遍广固的朝中大事,他又简单的说了下并州有三四个县生了民乱。
以萦芯的人生观来看,并州早就该乱了。倘她不幸投生在并州,就是不聚众造反,也得想方设法带着一家老小出逃。并州平民能忍三年多,真是太恭顺了。
可惜,他们的反抗只在当地造成了一点影响后,就迅速被镇压下去。
因为担心那一伙奸细会在并州捣乱,萦芯竟然体会到一种人生观被割裂的错觉。
一方面,她生出一种庆幸的想法:
得亏那继任并州军的大将军足够快也足够辣手,不然她现在平和富足的生活很快就会被打乱……
另一方面,她知道那些被两国博弈而裹挟的“乱民”死得有多无辜!
“太卜还没死?”萦芯幽幽的问。
一郎一愣,他还是头一次听见小娘子这样谈人生死,“还没消息。”
这该死的怎么死的这么慢呢!
并州有如今,祸首就是孙瑾!
倘不是孙瑾漏出想保四洲任并州自顾的想法,太卜恐怕也不会被奸细蛊惑,编出什么并州天厌的谶语!
倘孙瑾从一开始就决定让五洲守望相助,共渡难关,哪怕并州再旱三年也不会糜烂至此。
东吴积攒多年的常仓的确重要,可常仓里的粮食都是人种出来的,一年两季,难道会比十五六年才能长成的人更重要么?
人,活着的、能生产、能繁衍的人,才是让东吴国力不断加强的基础!
孙瑾当了这么多年的皇帝,为什么连这么基本的取舍都看不明白!
萦芯来到都城,就是想近距离看看东吴、看看陛下。看看这个近二百年国祚的帝国,是否有统一的实力?
孙瑾永远不会知道,萦芯对她看到的一切有多失望!
别说统一,萦芯都怕东吴过不了眼下这一关!
深吸一口气,萦芯继续问:“城里粮价如何?”
“范二郎君说,昨日的粮价大概是往年的四倍。只是许多粮铺都关了门,没有中人介绍,如今已经收不到粮了。”
萦芯下手还算快,跟顾氏租下的粮库已经收满,倒是四郎新建的那些屋舍里都空着,以后怕是也收不到粮食往里放了。
“一郎,广固城里,买不起口粮的人多么?”
“……很多。”一郎沉声道。
“叔叔,给太子提个醒吧。”萦芯低声道。
“呃?”顾毗还没反映过来,问道:“可是那伙奸细的事?”
“算是吧。不管并州那四个县的民乱是不是他们的手笔,眼下不能让他们在广固的贫民中挑起骚乱。”
萦芯是真怕陛下忽略的灯下黑。
顾毗觉得广固里大小许多官员,肯定早就想到了,嫂嫂的提醒虽然是多余的,倒也都是好心。
“毗明早亲去太子府一趟。”
第二天清早,顾毗去太子府请见太子,太子却已经被陛下叫到宫里去了。是全塘替太子接待了他。
顾毗一想太子什么事儿都不瞒全中庶子,就把事儿跟他说了。
全塘之前被陛下“关”在宫里,放出来后被太子用许多情报“关”在书房里,一听坊间粮价翻了四倍也是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