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暾的目光几乎未在阿桂泼洒出的斑斑血迹上停留,直接蹲身去验看她依旧柔软的尸体。
“是自戕。”他不认识这个妇人是谁,只是觉得:“死法够烈的。”
顾毗看着口含自己皮肉的阿桂,脑海里都是她跟在阿娘身边,近二十年来对自己种种慈爱,喃喃的问道:“为什么啊……”
关上门,把灯笼挂到门后的门闩扣上,萦芯道:“德音,从头说吧。”
德音便按照时间顺序,先说了萦芯在灵堂发现顾小娘身上有被虐待后的伤,进而扣下了两个丁氏带来的侍女。
然后,派他来审问。
德音依旧是先说了顾小娘的侍女的供词。
顾小娘是顾毗的侄女,是董暾的外甥孙女,两个男人虽然听德音说只有侍女一人供词全无实证,可也知道,这就是事实。
顾毗这几日好容易散出许多的愧疚立刻冲头,呼吸不稳。
只是他二人都知道,德音后面要说的才是重点,并未开口打断。
德音后面的话,果然让二人瞠目结舌!
“绝无可能!”顾毗下意识的拒绝接受!
自己阿娘如何能恶毒到能持续十年毒害自己的阿耶!
不想萦芯做这个坏人,德音低声道:“当日,阿石小郎君独身来别院,并非阿桂的主意。乃是令堂自己……
另外,阿桂招供了主宅厨下的两个同伙,长青和阿林。”
这两人,顾毗知道阿林,的确是主宅的一个厨子。
嫂嫂和嫂嫂家的下人一日也没去过主宅,若不是阿桂招供,如何能知道一个微不足道的奴仆的名字……
而他之所以知道从未涉足的厨下有个叫阿林的,还是他从费县替阿兄行完五礼回来,书童跟他嚼舌根,说主宅厨下有个厨子偷喝美酒,酒醉后被呕吐物呛死了……
阿林死时,正是阿耶搬出主宅不久之后……
一个偷盗主家贵重财物的奴仆死了,谁也不会验看他的尸身……
阿林,真的是只酒醉呛死的么……
心念电转,顾毗两眼发直,踉跄后退两步,靠在了墙上。幸而此处血迹已经干涸,让他只能感觉到自己身上冷汗的湿意。
“不……”在他眼中本就越发污浊的世道,竟然还能更加丑恶吗?
“叔叔。事到如今,你信也好不信也罢,老侯爷已去,前事什么时候细查都来得及。
最重要的是眼下。”
萦芯话落,死死瞪视着阿桂狰狞面容的董暾突然抬头,“她……”
喉咙梗了一下,董暾继续道:“她定然别有目的!”
“对!”德音闻言大点其头。
太高兴了!屋子里四个活的里有了第三个明白人!怪不得小娘子要叫他来!
其实,萦芯也是才发现董暾有此能为,她一直就只觉得他比阿耶强一点而已。
叫他来不过是有事情问他。
顾毗两耳嗡嗡,不知道是震惊过度导致血压过高,还是脑子过载,他干涩的问:“什么意思?”
萦芯拦住德音和董暾的话头,“叔叔,这件事,我给你解释。”
整合了下思绪,她将这几日的见闻和分析娓娓道来:
“我听二伯祖母说,君舅当年再婚时,搅得阖城的女娘动了春心,也是君舅为了保持顾氏的纯净,全都拒绝了。
可是,陛下依旧起了疑心,为防顾氏军权被其他世家染手,所以,随便指了个家世低微、人丁稀少的丁氏女,也就是你阿娘给君舅续娶。
以你阿娘的美貌和赐婚的荣宠,也不算委屈君舅。
这其中的博弈,你能懂么?”
顾毗点点头,“阿耶走前,与我说过。”
“那么,以丁氏的低微出身,以顾氏当年的显赫,以君舅当年的风采,丁氏一个小家女娘,怕是没有什么不满的吧?
婚后不久,你就出生了,前几年君舅与她聚少离多,后来君舅病退,两人在你看来,应该也算琴瑟和鸣吧?”
顾毗苦涩的点点头。
“那么,她为什么要在八九年前就开始暗害君舅?
在我看来,一个人要做坏事有三个先决条件:
第一,有好处。
第二,这个好处看起来只要做了这个坏事就能得到!
第三,这个坏事,看起来自己有足够的能力遮掩!
我说的这个好处,除了名利,哪怕是为了心里舒畅也算。
可是,以我对君舅的粗浅了解,他待丁氏就算不够宠爱,尊重也是有过的!
我实在想不到,病只初发时,以君舅的样貌和地位,何以让丁氏产生了必致其于死地而后能快的程度!
彼时,后宫的丁姬尚未得孕,便是有了必孕的法子,怕是只有神仙能定她必生皇子!
丁氏不是神仙,更没有预见十年后夫君会在涉县遭遇地灾的能为。我听说她还是个特别喜欢参宴,享受别人追捧大将军夫人身份的人。
恕我直言,夫君不死,你绝对得不到爵位!
尤其是丁姬诞下皇子之后,倘不是君舅和夫君同归换得陛下网开一面,你也袭不了爵。
那么,害死老侯爷,失去将军夫人的尊荣,只剩夫君后母的尴尬,名利尽失。
她到底有什么好处?”
一瞬间,顾毗以为嫂嫂是给阿娘找到了洗脱嫌疑的疑点,但是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阿娘全掌顾氏主宅,一次两次的发现不了也就算了,这样常年的恶性,如何能不知道!
他顺着嫂嫂的话,略略思索后道:“有人……承诺阿娘,阿兄会死……”
顾毗说完,低头看向阿桂,现在他脑海里再无一瞬她的温情,只有狰狞的死相。
“当初你亲迎我归广固,我发现丁氏一直没有发请帖,就很奇怪。
她,为什么这么确定,夫君会赶不上婚期?”
这一点,当初德音也很奇怪,不过对丁氏有了点侧面的了解后,他一直觉得,就是丁氏反对这段婚姻,发了女人的小性!
现在一回想,处处诡异!
说了一堆,萦芯下意识的想深吸一口气,却被室内的血腥顶了一下,差点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