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老大夫两眼清亮,态度很平和,虽然说着受恩惠要感恩,只有真挚而直白的感激,却全无卑微姿态。
萦芯本身是没有携恩图报的意思的,不过老大夫能直言谢忱,她心中就收到许多报偿感。
这种感觉跟南地人信奉她为神女的哭笑不得是完全不同的。
萦芯对今生很多人的好,她知道的很清楚,他们今生都无法对等偿还。
除非她从高处沦落。
在发自内心不求回报的时候,有受恩人真挚感谢,其实比真金白银翻倍的还给她,还能给她满足感。
这还是她第一次感觉到,非常新鲜。
细细品味一番内心的感受,萦芯并未谦辞也未推却,只是对着老大夫温婉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几息后,萦芯便问脱木:“你真的愿意跟我去广固么?可能要离开四五年以上。”
脱木颔首道,“回小娘子,脱木想出去看看,也想让通花明白,他……我不可能永远陪着他。”
“如此,我预定是元月二十离费,还请脱木大夫早做准备。”
说完出发的日子,萦芯又跟夏大夫说:“夏大夫,南地的村子今后就全托通花等三位高徒了。”
夏大夫温和的笑着,“小娘子放心,小徒出去走个一两圈儿,便能得用。”
一老一小继续谈了一会儿南地的事儿,夏大夫亲自给萦芯把了一次脉,劝她少费心思,还给她说了一些年轻女娘养生的注意事项。
阿糖听着,暗暗记下,决定以后一定依着夏老大夫的叮嘱,劝小娘子爱惜身体。
难得夏老大夫来一次,萦芯又喊来嫂嫂和阿炈,让他看看。
夏老大夫依旧是劝华静少忧少虑。
姑嫂二人亲自送老大夫上车,往回走的时候,萦芯奇怪的问嫂嫂:“嫂嫂近日可是有什么烦心事儿?”
她还真不知道华静有什么烦难的事情需要忧虑。
华静摇摇头,并未说明,只道:“可能是忧心阿炈总走不稳吧。”
她不说,萦芯也没深问,不过晚上还是跟李藿提了一句。
李藿现在极度缺乏睡眠,脾气略有些烦躁:“知道了。”
其实他并不需要看费县和临县以外的文士投文,一共要看的也就一百多篇。
只是他得细细揣摩投文立意,还得研判上下文义是否贯通。他可真怕选出来的文不对心,把那村学的事情捅出去。
虽然小娘说可以拿什么教养自家下人的借口搪塞,可隔壁孔氏都拿不出通《尚书》的下人撑门面呢,自家到底没那个底蕴。
所以,他几乎是一词一字的抠,感觉自己的脑子劳累的不行。
“阿兄只要大面儿上看那投文符合我心意就行,其他一郎知道如何探查。”萦芯不由劝道。
“他能知道什么。我不仔细,万一这人文甜心苦可怎么办?”李藿揉着太阳穴道。
“阿兄,便是这文他写的再对我心,也只是写文的本事。一个人说什么,写什么只能说明这个人受到了怎样的教育,知道如何写出正确答案而已。至于其人到底是善是恶,最主要的其实还是看他干了什么或者不干什么。”
萦芯看着他眼下青黑,也有点心疼,“算了,我不急了,你慢慢看吧。”
李藿见小娘看他的神色里满是关心,不由平复了一些烦躁,从怀里掏出五篇文给她。
“这几个我粗看还行,既然你说以迹观心,那你就先去查查吧。”
有了这五篇投文,他也算对此事有了交代,当晚搂着媳妇一夜好眠,解了自己的困乏,也解了媳妇些许心病。
李藿选出的五人都是费县本地,萦芯急用,便让一郎先雇几个在街上闲晃的孤儿去试探他们人品。
除了让脏兮兮的孤儿去撞他们,一郎还想出一个更直击他们心灵的办法,就是让那孤儿当着他们的面儿偷吃的被抓到。
五个人里,有两个人制止了商贩殴打那孤儿,不过一个只是扔下几个钱便走了,另外一个却问那孤儿是否卖身。
这孤儿其实已经自卖自身给李家了,因为机灵,一郎把他收成了十八郎。
十八郎学着一郎让他说的话,抹着被商贩打出的鼻血道:“我是顶天立地的好儿郎!打死不卖身!”
“唉……”这个文士怜惜他的“骨气”,道:“那你到我家做工吧,钱是没有的,只包两顿饭。”
“真的?那我去你家干什么啊。”十八郎没听过一郎说如何应对这样的情况,只能自己发挥。
“能干什么干什么吧。”这文士伸手摘下十八郎头上的泥土,“走吧。”
转身就带着十八郎回了家。
一郎并不敢放松监视,以慈心骗孩子回家行恶事他也听说过,好在这文士是真好人,哪怕十八郎隔三差五的往外跑跟一郎汇报情况,他也没起疑心。
年底了,青山、阿月和万杵都回来过年,正好李藿休沐,萦芯便约他回老宅,一起听听一郎对五人的调查结果。
万杵和李藿听着一郎派脏兮兮的十八举着偷来的吃食撞人,额角都抽抽。
万杵是回忆起自己当时的情形,李藿是无奈小娘调教出来的下人跟她一样心眼儿多。
前三个几乎要亲自上脚踹十八郎的全都略过,第四人也因为就是个开学馆的划掉了。
总不能让他抛弃已经教了几年的学生,去杏核村。
一郎介绍的重点是第五人:
“这人名叫齐唯,字伯韵,年三十六,父母已逝,一妻两妾,两嫡子一嫡女一庶女。家住城南,县西有两处庄子。自茶馆开业,一月能去个二十天。除了十八郎,他还收留了四五个孤儿在家……”
听着一郎说完十八郎在齐唯家的经历,青山点点头:“小娘子,某与育舂这几天就跟他接触看看。”
万杵一听还有自己的事儿,直道:“某……某怕是会露出马脚。”
萦芯劝道:“以后可能就是要在一起的同志了,万郎君还是自己看看其人人品的好。”
万杵心下嚼着“同德则同心,同心则同志”,点点头。
李藿盯着这一屋子小娘培养或选拔出的人,脸上勉强收着狰狞,心中暗喊:
青山做宰相、万杵为文臣、阿月当内官、一郎是探子!
再加上嫁给顾禺有了武将!
小娘你这真的不像不想当皇帝的样子啊!
阿耶啊——
儿子是不是正在帮着小娘,把咱家往死路上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