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登见家主瞪着信发了好久的呆,不甚轻手轻脚的给他换了盏热茶。
李清的确是在发呆,突发大事,他现在都不知道自己脑袋里该想些什么。
良久,他哑声道:“找费援佐来……”
门外阿诚领命去了。
不多时,费习溜溜达达的来了,给李清小行一礼,“东翁。”
见李清表情不对,他问:“何事令东翁如此为难?”
李清几次长嘴不知从何开始,最后再扫一遍家信,便递给他道:“清有愧于费兄,且看完此信,若费兄不怪清多有隐瞒,再谈其他吧……唉……”
东翁叫自己兄是怎么个状况?
费习都蒙了,赶紧谦辞:“不敢不敢。”接过信笺细看。
“这……”,费习越看眼睛越大,“这……东翁难道真是……”
李清一闭眼,点头承认了。
费习脑袋一嗡,一时真不知该做何表情。
他堆坐下来,思绪万千,最后竟然化成与李清的同命相怜。
想他费氏与县同长,竟然没落到给人做从吏的程度了。
想他李氏祖上有过三代帝王,竟然没落到只剩三人,还让个羊氏小辈逼得自爆身世,才能自保……
“唉……”
哀叹下李费两家的没落,费习劝道:“东翁,事已至此,不如先去跟董节度说清后,再禀与将军吧。”
如果东翁能跟董温阳解释清楚,那么近期大概率会保住现在的官位。
强压下震惊,费习一面恨羊氏惹出祸端,一面又庆幸此事揭露的不晚,不然倘李清升到武职高位再被发现,届时被陛下猜疑,恐怕一直辅佐李氏的费氏也要跟着消亡了……
费习觉得,此事最终会让东翁失去武职,但尽量保有这个官位,转去文官闲职也不会太低。
以后,东翁大概都只能寄情山水,再无实权了。
他年岁渐长,可以留下继续给李清做幕僚,但是儿子还是的尽早离开,再寻发展吧。
跟了李清一年多,他也清楚东翁没这个意识,便低声与他细细讲了,把李清吓了一跳,道:“原本也不想入武职,只是当初适逢其会……既如此,待我与将军说清,还是主动请辞吧。”
费习摇摇头,“东翁勿急,请辞恐有心虚之嫌,顺其自然吧。”
请辞恐怕就再无起复之日了!
反正李氏没有性命之忧,最差也是被驱逐出吴国。吴国如果实在不能待,再去南晋就是。
当初桓温灭成汉时,还是魏汉的臣子呢!
四国之间,只南晋和桓楚皇室从无婚嫁,商人流通也少,让东吴从中多赚了多少差价!
南晋司马皇帝跟收留了曹氏皇族遗族的桓楚的仇恨,可不比李氏的少!
当年司马氏被砍的脑袋是李氏的十倍!
虽然不用着急辞职,李清还是想回家一趟,作为父亲,这样的关头怎能只留小儿女在家硬扛。
还是费习劝他:“某也能解东翁拳拳慈父之心。可是,东翁在职,尚能保住官位直至陛下有旨示下。一旦离了值守,立刻就失却权位,时年日久,倘李氏因为出身再难为官,将来只能为鱼为肉,任人宰割了!”
见李清还是愁眉不展,费习指着信笺继续劝:“就如小娘子信中所言,一切都已尘埃落定,只等陛下决断,东翁还是听小娘子的,忍一时之急,为图以后吧!”
“多谢费兄教我。”
李清给“不离不弃”的费习深行一礼,终于下定决心不回家,想办法暂时占住这个官位,只等陛下裁定!
翌日清晨,李清只身坐车去找董暾,行至半路,他又反悔了。
从他只是个小小主簿,温阳兄就与他知己相交,乃至如今官身也是温阳兄以自身为保,帮他得到……
再一再二,不能再三!
对将军来说,此事全怪自己隐瞒,怎能再拉知己下水?
于是,他喊道:“阿登,直接去大营。”
李清决定直接去找将军坦白,便是顷刻失去权位也无妨!
李氏没有他,还有儿子、女儿。
有女儿支持的儿子可比他强多了!
李清先在辕门外通报,然后才去了将军的营房。
被亲兵请进后,李清见将军正在擦晨练出的汗,立刻深施一礼:“末将参见将军。”
因为在军营呆的年头多了,李清行止间也颇有武人的气质。
小将军今年才二十二,将擦汗的布巾子随手扔在架子上,起身请他坐下:“李都尉如何总是这样多礼。”
李清是他亡妻娘舅的知己,做事不贪不懒,很合自己心意,他一直当半个长辈礼敬。
并未落座,李清站在原处谦谢后沉声道:“末将惭愧,今日有事向将军坦白。还请将军屏退左右。”
“嗯?”将军一挥手,撵走亲兵,问道:“何事?”
深吸一口气,李清缓缓将事情说了。
小将军剑眉越听皱得越紧,最后低声问:“你知道按国律、按军法应如何处置你么?”
“按国律,李氏当由陛下独断。按军法……”
李清直视小将军双目,“军法上并无一处明写亡国皇族不得入职!末将自问入军以来从无一处失职!如今无奈被羊氏揭开出身,虽情理上末将愧对将军,愧对温阳兄,但是,末将自问无触犯军法之处!”
左眉挑高,小将军心想,军法没写但是不能干的事情多了去了,你干了还不是照样得打军棍。
不过,看在他这么多年兢兢业业,此时也未带亡妻娘舅一起来走人情,倒也是条汉子。
垂眸思索几息,小将军手一挥,“那你就回屯田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是!末将告退!”李清暗松一口气,自己暂时是没事儿了。
他恭敬一礼,出了辕门再去找董暾坦白了。
董暾听完,指着李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背着手,在案几前来回急走两圈,不得不先替侄女婿考虑。
陛下年轻时就是个多疑的,如今花甲之年疑心病更重。
当初老将军病笃小将军继任时,就有多方觊觎。后来侄女亡故,小将军回乡一年,也是几方角力才使侄女婿未失将军之位。
如今之事,恐怕会成为他人攻讦将军治下不严,滥任官员的把柄……
李清并无更高层次的人脉,身边包括费习在内也没有这样高的眼界。
他并不清楚知己为什么这么愁,还当他生气自己多年隐瞒,深深一躬赔礼道:
“皆是清之过,还望勿要伤及你我情分。才我已与将军坦白了,待陛下之意明了,再定清的去向。”
董暾停下,愁容满面的看着他。
在风暴中心最安全的李清并不知道,因为此事,可能给周围人带来怎样的飓风。
“唉……”长叹一口气,董暾不知道该不该跟李清解释这些,但是,他知道此时怪他也没用了,最终一切都得看上意。
上意还待徐州刺史上书才能知道,而郑参刚听完心腹徐蜕璋形容完李氏南地的风貌。
当年并州一事,郑参至今无法释怀。
他为了吴国安定强擦了并州的皮鼓,其实也是最终导致并州奴分而化之后,十不存一的元凶。
如今看到竟有一路并州奴在费县安定的生活……
“所以,也许错的不是本官……”
徐蜕璋知道东翁的心结,当年他就是因为明白东翁一心为吴,才投入他的门下。可惜碌碌一年,却是用千万人的命才换下吴国水平无波……
“东翁近日在费县可有听到什么?”他赶紧转移话题。
“李氏在费县名望颇清。族长在军中任官,常年不在家,只兄妹二人在费县相依为命。李小郎君勤学苦练,而今文与字皆已小成;李小娘子更是承袭祖上血脉,一片悯下慈心。
倘陛下宽宥,李氏复兴有望啊。”
这几天,郑参被孔氏、南亭侯等多家宴请,席间自然都是谈论李家事,全是称赞。
“李氏家主在军中……怕是不妥。”徐蜕璋沉吟道。
“你不必为顾将军担忧,顾氏一族为先帝北狩时多次立下护驾之功,而今顾彦先急流勇退,让位于长子,更是得陛下之心。”
呷一口茶,郑参放下茶盏嘲弄的笑笑:“他们以为发出蝇营之声,就能扰得陛下换下顾孟著,真是贻笑大方。”
徐蜕璋一想也是,顾氏原籍吴郡吴县,阖族同先帝迁至广固,不像其他家那样四处下注,忠心可鉴。
遂问道:“那么,明日东翁可要去李府拜访?”
“可。”
徐蜕璋便回自己屋里给李氏下了个拜帖,让下属送去。
“终于来了!”接了阿铫递上的拜帖,李藿上下仔细看过,兴奋的与媳妇说。
他在家关了一个多月,早就想出门了。
随即,他又忐忑起来,不敢跟媳妇说,怕她多想,就道:“我去告诉小娘。”
萦芯都没打开拜帖,就问:“能确定明天来的是徐州使君本人么?”
“自然。”李藿指着拜帖末尾的小印,“这可是使君的小印,仿造死罪啊!”
“行吧,那就让他明天来吧。”萦芯想,这件由羊九娘的嫉妒引发出来的事端,总算要看到结果了。
“明日我们如何应对?”李藿盯着萦芯问。
“就当他是华城守,你顶多拿个已婚女婿的态度对待他就行。”萦芯撸着大黑道。
“那能行么?你不是说需要打消使君对我们复国的怀疑?”李藿皱皱眉,不甚同意。
“咱家要复国吗?”萦芯歪头问。
“当然没有!”李藿断然否定。
“那你还紧张什么?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反正我们问心无愧。倘他多疑,你会呼吸也是错。不如少做准备,直道事人即可。”
李藿一想也是,若是准备太过,倒让人疑心多有遮掩。便两手一背,回自己院子配媳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