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受请,兄妹二人也未多想,世家行宴理由多得很。
只这次李藿参宴时感觉不太自在:小辈行宴,华城守华仰竟然也跟着一起玩乐。
长辈在场,大家都放不开。李藿本想低调,可华家兄弟放着一堆局促的同窗不管,总找茬灌他酒。
最后竟然给他灌趴下了。
好在李藿酒品过硬,未曾失态,华家也并未对李家身世有什么疑惑。父子三人只是趁着李藿酒醉,问了许多李家家中和他房里的事儿。
听说李藿房里没有一个女侍,还特意把他的书童近侍叫过来仔细看看,生怕结了同婚。
得亏阿铫长得只是喜庆,其他几个这两年才跟着李藿的长随也看不出特别。
李藿这才懵懵懂懂的过了丈人、大小妻兄的关。
萦芯听说大郎是让人抬回来的,眉头一皱。怕李藿家世不够,让人在宴席上欺负了。
等他彻底安置了,萦芯才叫过阿铫问个明白。
阿铫基本全程都在小郎君身边,仔仔细细给小娘子学了一通。
一听连华城守都上阵灌了大郎几盏,萦芯就略有所查。
她也不说破,只是又给大郎整了好几件低调奢华的衣服、配饰,让他天天换着样儿的穿戴在身上出门。
李藿学里还有课时并不觉得,等年前放假了,小娘还一个劲儿让他去书肆逛逛、或者撵他出去请同窗吃饭,就觉得不太对劲儿了。
听他提问,萦芯抿嘴坏笑,“当然是让阿兄多多出门,给人看看人品性格啊。”
李藿也不傻,他年纪早到了,同学好几个孩子都有了,偶尔闲聊自然也说过一些。
骚骚脸上发麻的地方,他问道:“给谁看啊?”
他还以为是谁家给小娘通气儿了,结果萦芯都是猜出来的。
“便是高娶低嫁,华家也太高了。”李藿不太敢信,不过内心到底怎么想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那什么,华家父子三人长得都还不错呢……
萦芯最近也让下人打听了,华家适龄的只有一位庶女,唯一嫡女才十岁。
华家庶出有三个女儿,年龄差的不是太多,都是一个妾室所出。这位至今依旧活得滋润不说,大女儿嫁的也是个殷实的寒门。
从上种种,就能看得出,要么华家家风不是那种鸡声鹅斗的,要么这位妾室是个手段了得的。
萦芯倒是没啥嫡庶之分,只是希望这位不要真跟“前世”那些白目小说里的女配那样,是个眼皮子浅的作精。
年底,兄妹收到了阿耶的家信,谈及两家的亲事。
将信放回信封,李藿叫小娘盯得不好意思,只道:“阿耶说夏前回来,我看你这一两年根本没怎么看书,不如我赶紧给你补补吧。”
不料往常一说读书就跑的小娘反而说:“也是,阿兄是得赶紧多教教我,不然倘嫂嫂进门了,发现小姑子不学无术可怎么处?”
“你!哼!”李藿自知说不过她,佯怒跑了。
结果还没出门,就听小娘冲他喊:“明天二十八,你把华家的年礼送过去啊!”
“知道了!”
萦芯笑吟吟的看着他逃走,心想: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
原本她开茶馆以及这样功利的让大郎精进书法和诗词,就是为了给他扬名。等有了文名再送他去县学镀金两年,弄个“南亭雅集”的门票不过水到渠成而已。
结果呢,恐怕都不用了。城守的女婿,哪怕是庶女婿,只要面儿上光都能混个门票,何况大郎真的有才学。
因着两家快要开始议亲,萦芯给华家的年礼又厚了两层。
其中最贵的,是一柄由李家新得的玉匠、最好的漆匠、篾匠和绣娘通力打造的折扇。
这玩意是近年从南晋那边传过来的,本地尚未听说哪家能做,都靠进口,李家这折扇还是费县头一份儿自制的。
折扇的大骨是一块九寸长、破成两半、通体圆雕的青玉竹。其竹玉身油润,却有一处横裂,正让巧匠雕成竹节,更添逼真,也喻持扇者有君子之节。
轻撵玉竹,将绢制扇面展开,正面是用各种青和墨色满绣了一幅溪上竹林生风图;背面是笔意清正洒脱的“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出自《诗经·淇奥》),落款君青。
扇内小骨是漆过的真竹,扇下是大骨同料的玉雕竹叶扇坠,扇外以素锦帛绣暗银飞竹叶为套。
华仰将折扇开合翻转,观字看画,轻抚玉竹,真是爱不释手。
他大儿子华崮虽然眼馋,也知道这扇子跟他无缘了,只问弟弟:“阿苌,君青是哪位?”
这字态真是恣意,他想再弄一副挂到书房去。
华岫正在大嚼李家年礼送来的糕,道:“是李小郎君自取的号。”
闻言,华仰观字喃喃:“有风有韵有情,只差字骨力薄……他才十七吧,再沉淀个十几年,怕是又一个皇象……”
皇象乃是百十年前三国时期的书法大家,极善章草,时人称其为“书圣”。由此可见,华仰对李藿的字可谓赞誉至极。
华岫并不喜欢字画,但是他嘴甜:“那以后阿耶多多督促他,待他大成,史书上还得给阿耶再添一笔,选婿别具慧眼!”
“哈哈哈!”华仰听了小儿子马屁,高声大笑。
倒是华崮馋的不行,转到阿耶身后仔细观瞧。他越看越喜欢,决定每年让“准妹婿”给他写一篇好的,集合成册,传给子孙。
大年下的,各家都请华城守到家中行宴,但凡他亲自去时,手里都拿着这折扇显摆。
倒不用怕华仰大冬天风扇多了着凉,他舍不得,只拿在手里不停把玩。
谁也不傻,何况这扇子堪称珍品,宴席间少不了问其来历,捧其珍贵。
一下子就给李藿的书法扬了名。
李家年下开宴时,华家兄弟都来了,华崮还当众求李藿写一副给他。
准大舅子开口了,李藿还能说不?
直接带着宾客去了大书房。
因着最近他学诗律也得了趣味,大书房里挂了许多他自做的骈四骊六的句子——都是萦芯强行挂上去的。
李藿还是面皮太薄,让众人一夸二夸,脸都红了。
加上酒意上头,竟然当众写了两字:
“别夸”
众人一看,字体端方雅正,字情窘意喷发,不由得齐齐大笑。
华岫拍着他的肩膀,笑道:“这才哪到哪,待你大成,怕是得夸你个千百年去!”
华崮却在低头吩咐自己书童在这看着,等走时他还得把这字带回去收藏,别让哪个雅贼下了手!
谁也不傻,华城守一家这样捧李藿,都看出端倪了,只他两家还没开始走礼,并不明说。
这边宾主尽欢,李家大门处,一郎正背着手陪着一个雅客吹冬风。
华仰的心腹掾佐是个爱画的,之前华家开宴时,再三厚着脸皮请看折扇,最后实在憋不住问道:“东翁,未知扇面是何人所做?”
绣娘的手艺自然是顶尖的,可若无人给她画样子,掾佐真不信一届匠户能画出这等意境的画作。
扇上并无落款,华岫猜道:“与李家影壁画风多有相近,怕是同一人所出,叫萦芯来的。”
可是一众参宴的人谁也不知萦芯是谁。
如今李家行宴,掾佐特特跟着两位郎君蹭宴,一进大门就步入了李家影壁上的山水之中。
这位掾佐姓曹,祖上与善画龙、虎、马及人物,跟皇象同为“吴中八绝”之一的曹不兴是一个祖宗。
他这一支虽然祖上不显,但他自认爱画之情是血脉自带的,看了萦芯的影壁就走不动道了。
一郎保持着高品质的微笑,陪着这个一进门就站住的客人欣赏影壁。
他在玉玦山住过快两年,在他心中,那里就是他的仙乡。他在门房,日日观此画,为它擦洗,感触更胜此客。
曹掾佐看了许久,里面开宴了都不进去,直至大管家给他端来热茶,“尊客暖暖手。”
茶香扰乱了山中的竹香和稻香,曹掾轻啄一口热茶暖暖冻透的身子,问道:“未知此画作者萦芯是哪位大家?”
青山抿嘴一笑,并不回答。
曹掾佐一下子就明白了,萦芯就是李家小娘子啊,他还腹诽这名女气。
他往前回忆了下,李家搬来不过三年,那么这画就是小娘子十岁左右画下的。
才将他自己看时,还以为画里的稚拙和力浮是老迈的画家返璞归真了。
再回忆那扇面带骨竹身、反笔叶锋、精细竹枝,心中不由喃喃:小小女娘灵气斐然,三年不到,竟然精进这么多。
深吸一口气,曹掾佐跟着大管家往宴厅去,一路暗暗可惜这位李氏女娘不想扬名。
晚上回去,他特意跟东翁提了一句扇子是李小娘子画的。
华仰看着扇面,真不信这是个小女娘画的,他没去过李宅,只问:“影壁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