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宴下了盛都十年来最大的一场暴雪,整个帝宫被雪深埋。群臣们左等右等,等来了陛下在殿内旧疾复发的消息。
御医们跪了一地,听着陛下瘫痪在龙榻上,凄厉地喊着呓语,言辞中透露的信息令人触目心惊。
没有人敢上前去给陛下看病。太子殿下坐在殿内,萧家小王爷和名誉天下的青衣公子站在殿外的风雪廊下,铁甲卫掌控着整个帝宫。
风雪下了整整一夜,兆信帝也嚎叫了一夜,御医们跪在殿外,被冻的瑟瑟发抖,觉得今年的冬天应当是十年来最冷的一个寒冬。
身体弱的御医昏倒之后,立刻就被铁甲卫带下去。
天明之后,陛下在寝殿内咽了气,这一场宫变才算真正地结束。
帝王驾崩的钟声响彻盛都。太子衍登基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发了兆信帝的罪诏,国丧一年,不因兆信帝,而是传说中的女帝长歌。
小帝姬没有活到成年,病逝在江南府,满朝文武服丧。
后面的事情,长歌已经无从所知,兆信帝驾崩之后,秋墨衍火化了她的尸体,这是他们之前就约定好的事情。
若是有一日,她先死,她希望秋墨衍能将她的尸体火化,埋在冷宫的那棵桂花树下面,她将身化成泥,滋养着那一棵百年的桂树。
来年满树桂花簌簌下落时,就当做是她的回响。
秋墨衍火化她的身体之后,长歌的魂魄终于返回到了法器空间。
空间内,巨大的湛蓝色镜湖上,器灵这一次没有在湖里钓记忆,而是盘腿坐在小毛驴身边打着盹。
见她醒来,器灵老儿睁开眼睛,欲言又止。
长歌看着第八世的后世记忆,秋墨衍登基数年之后,就病逝,无妻无子,秋氏王朝自他断了血脉。
随后萧霁称帝,再往后就是她所熟悉的历史。
她看着那些故人旧事,看到了埋骨青山的穆青衣,穆青衣终身未出青山道观,未踏江南一步,秋墨衍身死,萧霁死于征战。十年内,故人皆亡。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希望他们能有正常的生活,能娶妻生子,能安享晚年,但是她也不知晓这样算不算是好事。
寻常人过的一生真的就是意义上的幸福人生吗?也许他们认为这样很好,一如她如今也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好。
每个人的选择都值得被尊重。
“小娘子,你亲手断了自己的前路了。”镜湖上,器灵老儿叹息道。它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宿主。她寄身在法器数百年,却在一次次的轮回中杀死了前身的自己。
长歌微微一笑,她病故在十二岁,往后大盛朝的历史上就没有监国大帝姬了,除非回到最开始的第一世,否则按照这个时间线下去,她亲手杀死了前世的自己。
“这样做值得吗?”
“不知。”长歌低低说道,“可我希望他们能圆满,这一世是我最开心的一世。”
原来,与自己和解,是如此的如释重负。
器灵老儿低低叹气,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说道:“小娘子去吧,希望你们都有美好的未来。”
长歌醒来时,是深夜。
病房内静悄悄的,窗外只有一轮上弦月挂在树梢头。
她一时之间时间混乱,上一秒还在盛都的寒冬,下一秒身在帝都的酷暑。
她动了动手,摸到床头的手机,手机电是满格,凌晨四点半,再过一会儿天就该亮了。
她放下手机,闭眼继续睡。
与此同时,湖墅别墅内,宋星河猛然睁开眼睛,大手按在床上,胸口剧烈地起伏,喘息。
他梦到长歌了。
他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次梦到长歌,只是这一次的梦境跟以往的截然不同,这一世长歌的选择是他。
宋星河眼睛发红,起身看着外面静谧的山景,也没有开灯,只是坐在阳台上,看着起伏的群山和庭院里深浓的绿意,内心复杂,情绪久久无法平复。
大约是从他第一次记起前世开始,长歌的每一次昏迷他都有所察觉,只是每一世她的选择都不同,他能梦见与自己有关的剧情,但是穆青衣和萧霁的剧情,他无从得知。
想必对方也是。
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世,长歌会选择他。
她还是如前世一样天真又心软,她本不该原谅他的,不该给他那样的一生。
这让他如何黑化,如何坚持做那个心机深沉又暗黑的宋星河!
宋星河坐在木质长椅上低低笑出声来,他灭了所有的灯,她却选择在黑暗中抱住他取暖,简直愚蠢至极!
他讨厌一切光明灿烂的字眼,他只希望她做那个冰冷强大的秋长歌,独自站在清冷的云端,无人能靠近,这样他便不是孤独的。
他不要她柔和、包容、释然,他要她义无反顾地走着那条孤独的路,不原谅所有伤害过她的人。
宋星河感觉自己的记忆开始混乱、撕裂、融合。天亮之后,第八世轮回的记忆将在他的记忆海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迹,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他这一世的性格。
宋星河眼眸赤红,不甘心地不甘心地取出厚厚的日记本,就着天光,飞快地记录着自己的不甘,而这本厚厚的日记本已经写了一半。
他不要忘记前世的孤勇和伤痛,不要让这一世的柔和覆盖前世的痛苦,这是他要付出的代价和要走的路。
有些人不值得被原谅,他是,陆西泽也是。
宋星河记录完,看着东方渐亮的天空,有些凄楚惨淡地笑了笑。
*
长歌再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傅和玉的声音从病房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充满着年轻人的活力。
“话说你们家姐姐真的是美强惨的代言人,都一个路人都要被虐成粉丝了。想当年我第一次见你们家姐姐的时候,她被秋家人排挤,过生日都不带她,明明是她的生日,结果硬是要给个假千金办生日宴会。
不过今年有我小叔叔,安啦,我小叔叔定然会给你们家姐姐终生难忘的生日会。”
小助理:“可是今年长歌姐可能会办生日会耶,跟粉丝一起过。”
傅和玉:“哦草,时间来得及吗?不就是这个月过生日吗?”
小助理:“不知道呀,傅医生的生日是不是跟姐姐同一天,这要怎么分配呀。”
“我小叔从来不过生日,给秋长歌过就行。”
“那你小叔叔还挺接地气的,我以为豪门贵公子过生日都是在游艇开派对,或者在家里开晚宴。”
傅和玉摆手道:“没那么夸张,你说的可能是暴发户,我要是这么搞我奶奶会打断我的腿,据我所知,别家的世家子弟最多是开个年轻人的派对,要是在家里开晚宴,很麻烦。
要是你请了张家,没请李家,很得罪人,要是你都请了,别人不来,你又很没面子,不如跟狐朋狗友搓一顿火锅。
都是人,小叔经常说,谁也不比谁高贵。”
两人犹如叽叽喳喳的小麻雀,坐在病房门口聊着天。
长歌听着不禁莞尔,年轻真好呀。傅和玉这性格有时候更像是润滑剂,像是一块砖,傅家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看似吊儿郎当,其实性格很好。
“对了,你们家姐姐到底什么时候醒啊。”傅和玉说着回头往病房里看了一眼,对上秋长歌幽深的眼眸,先是一愣,随即犹如火烧屁股一样蹦起来,“你,你醒了?”
下一秒,傅和玉激动地按铃,喊来医生和护士,给她做全面检查。
傅怀瑾有个医学会诊。
长歌见到他时,已经是一个小时之后。
这一次她照例是昏迷了三天,得知傅怀瑾早就清醒,之前的车祸更像是虚惊一场,不过长歌心中隐隐察觉到,这一切并非是巧合。
苏醒后,她直接让小助理去办理出院手续。
一个小时之后,小助理办好手续,长歌也坐上车返回到庄园。
打发了一众人的探视,她坐在庭院的茶室里,闻着落花的清香,看着满庭院的翠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长歌,我给你买了清淡的白粥,锅里还炖着鱼汤,半个小时就好了,我还是留下来陪着你吧。”杜敏吩咐小助理回去,自己留了下来,轻声细语地与她说着话。
现在长歌在她心目中,直接飙升成易碎品,这一次次的昏迷险些搞死她,果然上天给了她极致的美貌和才华,却收走了她的健康。
杜敏现在看她,都小心翼翼,连说话声音都不敢大一丝丝。
长歌已经闻到鱼汤的香气,食欲大开,觉得确实有些饿了,抱着许久未见的小毛球,摸着它的小狗头,低声说道:“跟我说说,我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杜敏点头,跟她简单说了近期的事情。
剧组那边她请了半个月假,除了乔曦和秦阳,也没有人知道她昏迷的事情,暂时没有引起什么大的骚动,粉丝以为她前段时间拍戏太累,回帝都休养了。
“剧组那边在正常拍戏,我也是后来才知道前段时间傅医生出了车祸,不过人比你清醒的还早,已经没什么事情了。这一次真的要谢谢傅家。
当初你在酒店顶楼的小露台昏迷的时候,那地方医疗跟不上,我只好给傅医生打电话,是傅家小少爷接的电话,安排专机来接你,第二天天没亮,你就被转到了帝都的医院。
你昏迷这段时间,傅家人跟我们轮流换班来守着你,晚上一般都是傅怀瑾守着你,就睡在你病房的外间。”
杜敏说着看了一眼长歌,欲言又止。
都说只有出事情才能看清人靠不靠谱,傅家是从上到下都挺靠谱的,而且全员情绪稳定。
长歌这个破筛子一样的身体,真的需要一个医生守在身边。
“你出院的时候,看到傅医生都没有说话,有些伤人了。”杜敏轻轻戳了戳她,“我看到傅医生十分的失落。等会他来了,你跟他有话好好说,也搭理他一下。”
杜敏说着努了努嘴,看向从外面进来的傅怀瑾。
长歌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傅怀瑾拎着食盒过来,酷暑的季节,阳光刺眼,他只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西裤,面容清爽俊俏,阳光折射在他身上,留下一团荫凉的暗影。
像是夏日里那一抹深浓的绿意。
傅怀瑾进了庭院,打开食盒,将清淡的小菜和白粥一一取出来,目光幽深地看向她:“你刚醒,只能吃些清淡的流食,鱼汤快好了,我去给你盛一碗。”
长歌看着他白皙清秀的下颌线,视线垂下,点头道:“嗯。”
傅怀瑾紧绷的情绪终于缓和下来,去给她盛鱼汤,动作斯文且优雅。
杜敏看的叹为观止,长得帅的人做什么事情都赏心悦目啊,谈个这样的男朋友,绝壁不亏呀。
“身为你的经纪人和女性朋友,我真心建议你找对象,无论是你这美貌,但是傅医生这美貌,单身都是暴殄天物。”
长歌没说话,看着傅怀瑾盛来鱼汤,吹了吹,她低头小口地喝了起来。
半小碗鱼汤下肚,长歌觉得自己活了一半。
“还要吗?”傅怀瑾站在一边看着她喝完,适时地伸手去接碗。
“嗯。”
杜敏犹如屁股长刺一般难受,怎么感觉她是多余的?这两人甚至都没有眼神交流,只是简单地对话,她都觉得自己不该存在。
傅怀瑾又给她盛了半碗鱼汤。
长歌喝完就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了,抱着小毛球,靠坐在沙发上,看着庭院里的落花。
傅怀瑾去庭院里,将落花都捡了起来,然后去客厅里继续开医学研讨会。
杜敏看着这两人,一个看落花,一个捡落花,也没有敞开心扉说话,但是一言一行怎么那么契合。
“你两这算是没事了吗?”杜敏有些傻眼。
怎么感觉像是没分手那样?明明之前分手了,傅医生在影视城住了小半个月,现在又没事了?
长歌自苏醒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视线,这两人压根就没有单独说过话呀!
9命,她都要晕了。
长歌看着傅怀瑾捡来的那些落花,花瓣落在肌理漂亮的木质长桌上,深红映衬着胡桃色,说不出的好看,像是留住了春天一样。
“大概是没事了。”
“那你们之前是真的分手?”
长歌点头:“他没说,不过我说了。”
“那你们什么时候和好的?”
“就刚才。”
杜敏不敢置信地看向她,又看了看客厅里的傅医生,深呼吸,她不会失忆了吧,这两人就喝了两小碗鱼汤,捡了一些落花,就和好了?
长歌微微一笑,她其实也没有确定要不要和好。
不过傅怀瑾做这一切做的太自然了。送她回家,给她盛鱼汤,见她看着落花,又去捡了一些花瓣回来,然后便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他的目光坚定且炙热,没有之前的患得患失,也没有对过去的遗憾,仿佛和好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长歌便坦然接受了。
只是傅怀瑾是不是想起过去的事情了?
长歌若有所思地眯眼,他身上的气场变了,变得更柔和温润,像极了历经数世轮回,当过道士、和尚、书生帝王的人,那些人的特质糅杂在一起,变成了如同通透且光芒内敛的傅怀瑾。
这一刻,他们之间的地位,才真正的平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