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霁此言一出,满室震惊。
赵二娘子等人看着站在门外俊美如神的萧家郎君,一时之间被他气势所慑,张了张嘴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这才是那位名誉天下的萧家小王爷?那秋郎君到底是何人?
小长歌一直喊他哥哥,他宠小娘子都要宠到心眼里去了,如果小长歌是帝姬,那位岂不是?
不对,不对,本朝十多年来没有一位帝姬!
赵二娘子等人齐刷刷地看向秋长歌。
长歌坐在上位,继续小口地吃着白玉团,丝毫不受影响。
知州夫人是个心眼多的,从进门到现在就拾掇着国公夫人说话,自己只赔笑,是半个字都不敢多言,此刻推了一把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被门外的萧霁和铁甲卫吓的双腿已经发软,颤着声音说道:“什么小帝姬?小郎君,这些年不见,你竟然长这么大了?”
萧霁凤眼闪过一丝讥诮的笑意,冷冷说道:“当年我二嫂追随我二哥去的时候,夫人怕受牵连,关紧国公府的大门,连柔嘉帝姬最后一程都没有送,如今又来攀什么亲戚?
萧府可高攀不起。”
三两句话毫不留情地打了国公夫人的脸,将她那点脸面按在地上踩。
长歌轻笑了一声,论踩人和毒舌,萧霁就没输过。
国公夫人脸胀成了猪肝色,在他面前敢怒不敢言,连摔门而去的胆子都没有,只怯懦地缩了缩脖子,尴尬一笑。
她如今不过是一个被赶出盛都的寡居妇人,哪里敢得罪手握重权的萧霁。
见国公夫人今天里外面子都失了,彻底废掉了。
知州夫人这才笑道:“见过萧王爷,今日冒昧前来拜访,是想送秋家小娘子一些江南的特产点心,不知道王爷刚才所言何意?”
知州夫人看到现在,已经彻底认清了形势,国公夫人是不受待见的,萧王爷确实出门刚回来,这内院真正有地位的是那位坐在上位的十岁小娘子,且身份十分的尊贵。
萧霁见她提到长歌,脸色稍霁,冷淡说道:“字面意思。”
萧霁此言甚是有心机,这些年秋墨衍将长歌藏在东宫,只说是母族的表妹,拦着他不让见,那就怪不得他要戳破这样的谎言了。
小长歌本就是帝姬,是该将身份还与她了,若是秋墨衍护不住她,他可以护。这世道从来就是弱肉强食。
他回盛都,不是见盛都一派祥和掩盖内里污糟腐烂的黑暗。
赵二娘子失声叫道:“你的意思,长歌是小帝姬?”
顾家小娘子等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怎么可能。
萧霁看向长歌。
长歌将最后一个白玉团吞下去,拍了拍手,这果子确实很好吃,就是穆青衣做的极少,每次只给她做一碟子,等吃完了,非要她去找他,他才会笑眯眯地去做第二碟。
萧霁既然戳破了她的身份,她也不想遮掩,点头道:“抱歉,赵娘子,李娘子,顾娘子,我此行下江南,只是过来看荷花采莲蓬,听雨采黄梅果的,顺便看看姑母修建的这座听雨别院。
这院子修的很好,很适合听雨。”
她冲着目瞪口呆的三人弯眼笑了笑,至于什么国公夫人、知州夫人她不认识,不在意,不关心。
“你真的是……”顾家小娘子惊喜道,错不了,她喊柔嘉帝姬姑母耶!
所以跟她们一路从盛都到江南的小长歌真的是小帝姬,她真的好可爱呀。
李四娘子:“小长歌,不是,小帝姬,那秋郎君岂不是?”
秋是国姓,错不了!可恶,她们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一般的富商怎么会有那样的气质,秋郎君分明就是皇子,也不知道是哪位皇子殿下。
长歌点头,知道秋墨衍的身份也瞒不下去了,萧霁此举大概就是看秋墨衍不爽,故意暴露他的身份,给他增加调查科考舞弊案的难度。
“可是本朝不是没有帝姬吗?”国公夫人不甘心地说道。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柔嘉死后,宫里的帝姬先后都死绝了,对外谎称是病故的,实则都是被陛下下令斩杀的。
不会有人知道,陛下害怕自己的女儿,像是被恶鬼上身了一般下令斩杀了所有的小帝姬,最小的那位出生才三个月。
萧霁冷冷瞥了她一眼,说道:“长歌是本朝唯一的小帝姬,这些年跟太子殿下一起生活在东宫,没有对外宣扬,怕她年纪小,压不住帝宫的魑魅魍魉。不过如今她渐渐长大,无需担心那些了。”
一语双关。
国公夫人身子踉跄了一下,跌坐在座椅上,她真的是本朝唯一的小帝姬。那便是陛下的肉中刺,眼中钉啊。
赵二娘子等人兴奋地围住长歌,此刻也顾不上那俊美的萧王爷,一门心思都在小帝姬身上。
天呐,她们竟然跟小帝姬做了朋友!这简直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小帝姬,这一路上多多冒犯,你莫要与我们计较呀。”
“小长歌,不是,帝姬殿下,难怪你长得这么美,都要追上柔嘉帝姬了。”
“小殿下,我这次过来又带了好多江南特有的珠花和糕点,通通给你,你莫要嫌弃。”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气氛瞬间就热闹了起来。
知州夫人得了这样天大的消息,又见萧霁脸色冰冷,不是很欢迎访客,起身就告辞,急着回去告诉自己夫君,此次真正领着密旨来江南的不是萧霁,而是太子衍。
江南官场只怕要闹翻天了。
知州夫人要走,国公夫人也跟着灰溜溜地走了,其他人纷纷起身告辞,唯有跟长歌认识的赵二娘子等人不舍得走,左看右看,想见秋墨衍一面。
三人硬是无视萧霁的冷脸,厚脸皮留下来吃晚饭。
长歌见外面雨停了,便带她们去逛园子。
晚上秋墨衍回来,就见好不容易甩掉的三个小娘子叽叽喳喳地又粘了上来,他就出门半日,他和小长歌的身份就被天杀的萧霁暴露,还多了三个拖油瓶?
秋墨衍恨的磨牙,整个江南府都知道太子住在听雨别院,这科举舞弊案还要怎么查?还能查出什么玩意儿来?
萧霁这狗东西简直了。
要不了多久,父皇就知道还有一个女儿活着,那小长歌怎么办?
碍于有外人在,秋墨衍不好发难,晚上吃饭的时候,脸黑如锅底。算了,从明天开始,他和长歌单吃。
“回禀殿下,知州大人带着下属在外面求见……”
晚饭吃到一半,许知州带着一群地方官员火急火燎地来了别院,秋墨衍脸色更加难看。
这一下就连赵二娘子等人都吃不下去了,起身告辞。
长歌借口送她们出去,去园子里散步,不想看秋墨衍和萧霁吵架,这两人绝对会掐的你死我活!
“帝姬殿下,怎敢劳烦您送我们……”
“无妨。”长歌朝她们使着眼色,火速逃离现场。
“小殿下,我们过几日再来拜访呀……”
三人依依不舍地上了马车,见江南府的许知州带着一群官员苦哈哈地等在外面,三人就跟做梦一样。
长歌瞟了一眼等在外面的地方官员,没搭理,估计秋墨衍吵完架才会搭理这些人,她便站在院子里看着满树的黄梅果,吩咐人取来棍子,去打果子。
雨刚停,她一打果子,满树的雨水簌簌下落,落了她一身一脸。
她悲愤地抹了抹脸上的雨水,便见一日未见的穆青衣背着书篓子回来,手上还拿着一柄黄油伞。
“小娘子,你这么馋嘴贪吃,你哥哥知道吗?”穆青衣见她成了落汤鸡,可怜又可爱的模样,眉眼飞扬起来,笑着给她撑伞。
大大的黄油伞撑开,挡住了不断下落的雨水。
长歌仰头看着头顶的伞,伸手拽住他的袖摆,弯眼笑道:“你这么爱给别人撑伞呀?”
穆青衣唇角笑容加深,他只为她一人撑过伞。
“我回来的路上,路人都在说太子殿下来了江南府,所以你是故意躲到这里来的?”
长歌点头,蹲下身子捡着地上的果子:“秋墨衍在跟萧霁吵架,傻子才不躲呢。”
穆青衣失笑,与她一起捡着果子,等捡完了,说道:“我带你去我那里坐坐。”
穆青衣挑了别院最偏僻的一处空房子,屋前屋后都是翠绿的竹林,最是清幽。
两人刚回到院子,又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长歌一到下雨天,骨子就犯懒,托着下巴坐在屋檐下,看着穆青衣将黄油伞放在长廊上,然后取出书篓子里用油纸包着的炊饼递给她:“这是江南的小吃,你尝尝看。”
她咬了一口,又香又脆,还是热乎的。
“我会吃胖的。”不仅会吃胖,而且会沉溺在这样的日子里,不愿意醒来。
她如今已经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了,只觉得这一世美好的不像话。年少时的遗憾一一被弥补,像是一场镜花水月的幻境。
她仿佛真成了十岁的小娘子,而不是历经沧桑,活了数百年的秋长歌。
“你挑食的很,怎么会吃得胖。”穆青衣将书篓子里的书籍取出来,擦拭着上面的潮气,“喜欢江南吗?”
“喜欢。”她声音软糯了几分,江南没有盛都的勾心斗角和黑暗的朝堂斗争,这里的日子美好的不像话。
“你若是喜欢的话就可以一直住在这里,等你住腻了,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穆青衣淡淡说道,长歌身份曝光,秋墨衍没有掌控盛都那边的局势,她是回不去的。
秋墨衍身份曝光应当是萧霁干的。
他不希望秋墨衍带长歌回盛都。
此后她大概要长居江南了。
这里天高皇帝远。兆信帝的手伸的没有那么长。
长歌垂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外面笼罩在雨幕中的竹林。
穆青衣见状,眼眸深邃了几分,他不喜欢看到长歌露出这样的神情,像是隔着千万重山,像是天际最遥远的云朵,他触摸不到她,有些慌。
“你,想回盛都吗?”
长歌摇头。
“那你是不喜欢现在的身份吗?”穆青衣俯身看着她,漂亮的眼眸弯起来,伸手摸着她的脑袋,“我可以留在江南陪着你。”
长歌定定地看着他,所以,穆青衣是担心她孤独,担心她因为自己的身份伤心吗?以为她渴望着爹娘的疼爱?
“你……”她浅浅一笑,他可真是一个心软善良的人,她出生在冷宫,自有记忆开始就尝遍了帝宫的凉薄和冷酷,她这辈子最不渴望的就是亲情呀。
都是虚妄罢了。
“我什么?你就安心住在江南,做个无忧无虑的小娘子,旁的事情有你哥哥,你哥哥若是不顶用,还有我。”穆青衣捏着她可爱的发髻,温润笑道,“我会一直陪着你长大的。”
他准备入仕途了。
长歌抿唇,眼圈有些潮湿:“屋子潮气太重了。”
潮气都进了她的眼睛了。
他何苦为了她,放弃追求的大道,放弃周游天下的计划,放弃往后余生的岁月,陪她住在江南,为她入仕途。
每一世他都为了她牺牲。
“江南雨季是有些潮湿的。我去点根线香,去去霉气。”穆青衣温柔说道,“我给你配了一个药囊,你带在身上。”
他取出配好的药囊,系在她腰间,看着翠绿的药囊搭着鹅黄色的襦裙,可爱至极,忍不住又摸了摸她的脑袋。
“今日还画画吗?”
“不画了,你与我说些知鹤观的事情吧。”
长歌脱了鞋子,坐在软榻的蒲团上,听着他说道门的那些日常,听着听着,不知何时就睡着了。
半睡半醒间,灵魂脱离身体,然后就见秋墨衍过来找她,抱着她回自己的房间。
她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廊下的穆青衣,满袖的翠色跟翠绿的竹林融为一体,人如其名,她想,穆青衣就是这浮华世界里最清凉的那一抹绿。
她喜欢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