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泪是个武器,不管是对男人,还是对女人,都是十分有效的。柏妮丝深知这一点,所以当艾利格修女一旦出现‘严厉’的状态,她就会用这种武器来保护自己——这也是她仅有的武器了,自从被关进这个逼仄的空间,她就彻底失去了所有的保护色——身份、地位、尊严、自由和俯瞰众生的高傲。她现在只是一个普通得再普通不过的女孩,甚至连庄园里的女仆都不如。
时间匆匆,她已经在这里住了将近一个月。这段日子里,她学会了曲意逢迎,学会了低三下四,学会了委屈求全;她已经懂得了如何不惹别人生气,她也已经懂得了如何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乖巧;她也不想,但她没有办法,因为她如果不这么做,就会失去那些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奖励’——洗浴设施;没有异味的抽水马桶;很旧,但不脏的,有些温暖的床铺;新鲜的牛奶和面包;一台勉强能看看节目的黑白电视机;一支羽毛笔,一本泛黄的信纸;几本看不下去的破书;每周六的牛肉洋葱汤;还有可以换洗的衣裳……这些,都是她装听话、装懂事、装温顺之后获得的奖励,她很是珍惜它们。
看着她的那个女人名叫落叶,这是她从修女的口中听说的。落叶长得很丑,脸是方的,鼻子是瘪的,眼睛还小小的,而且不爱说话,又总是板着脸,一副所有人都欠她很多钱的样子。
柏妮丝特别畏惧她,一是因为她那可怕的外观和她那一身莫名其妙的力气——换抽水马桶那次,是落叶一个人完成的,她单手拎着那个几十斤重的马桶,就像拎个小孩一样轻松。柏妮丝目瞪口呆,又难以置信地看着这一切,心想:我可千万别惹她,要不然她打我一顿,我可能就会被她打死了……
二是因为落叶对父亲的态度,令柏妮丝猜测出落叶不是庄园里的人——有一次,因为落叶想要的东西迟迟没有送到,她便在电话里大骂了父亲一顿;口气严厉,脏话频出,态度嚣张,仿佛要把电话那头的父亲给吃了一般;在这个庄园里,没人敢同父亲这么说话,所以她只可能是外面的人。
于是,柏妮丝便明白了,这个女人绝对不是她能惹得起的存在。动物的求生本能在起作用,她很快收拾好了那颗愤恨而烦躁的内心,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人畜无害的小姑娘。她不再闹,也不再大喊大叫;她在落叶面前表现得乖乖的、傻傻的,变成了一个只会安静吃饭、安静睡觉、听话懂事的小淑女;落叶让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再也不抵抗了——虽然她心里面恨她恨得要死,但她不再表现得那么明显。
她能走出那间小黑屋,是舞会两周以后的事情了。因为她给父亲写了一封信——一封忏悔信。当然,这也是父亲要求她这么做的,父亲让落叶告诉她,只要她能明白自己究竟错在哪里了,那父亲就可以原谅她。
她在信里表达了自己对父亲的思念,和对嫂子的歉意,她用为数不多的词汇和贫乏有限的情感表达写了一封‘真诚无比’的信——她在写这封信时,倾注了很大的感情,甚至于还流下了眼泪——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压根就没觉得自己做错了,她固执地认为:艾丽的伤,跟她没有一点关系!对,她当时是推了烛台,撇了刀叉,但艾丽是傻的吗?她怎么一动不动地站在那等着受伤呢?可见她就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让她难堪!她就是想让她受罪!她就是想让她在父亲面前抬不起头来!她痛苦又愤恨地想:等我出去的,我一定要报复你!你个不知羞耻的贱人!当初大着肚子非要嫁到我们家,我就知道你没安什么好心!你就是图谋我们家的财产!哼,你给我等着!我一定要让爸爸看清你的真面目!
她之所以会写这封信,无非是想让自己尽快挣脱牢笼罢了!她相信,父亲一旦看到这封真情款款的信,便会尽快放了自己的。
然而,令她怎么都想不到的是,父亲的回信不仅没有提到什么时候会把她放出来,而且还让她再次陷入焦虑之中,上面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我很欣慰。艾丽也说了,她原谅你了。玫瑰,接下来的半年,希望你能在艾利格修女的教导下好好学习礼仪,我期待着你脱胎换骨的那天。那天,将是我们父女再次相见之时。父,安格斯·卡奈。”
柏妮丝简直没被气死!半年?半年?半年!她居然还要在这里住上半年?而且还要学习礼仪?她绝望地想:我的天!我的好爸爸啊,你难道不知道我一点都不喜欢学习吗?
她念到中学就不念了,一是因为母亲的突然去世,给她幼小的心灵造成了巨大的创伤;二是因为她本来就不喜欢学习,而且每次看到那些c+、c−的成绩单就令她感到头疼不已——
学校里的老师会经常用费塞尔刺激她:“你看看你哥哥!你再看看你!你哥哥每次都是正数第一,可你呢,你回回都是倒数第一!柏妮丝,你要是把追星的那股劲头用在学习上,何苦每次都需要补考呢?如果再这么下去,你还能毕得了业?我的天!你简直就是我们圣玛利学院有史以来最愚笨的学生!柏妮丝,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每当此时,同学们便都会大声嘲笑她。她委屈,她不甘,她流泪,她觉得学校一点都不好,她感觉那里就像个地狱一般,她再也不想多待一秒了!
父亲虽然特别宠爱她,但一遇到成绩的问题,便会化身成‘严父’,一本正经地给她讲起大道理——什么知识才是永恒的,外貌只是暂时的;什么女孩子只有多读书才能有书香气、才能有气质,要不然就只能是庸脂俗粉了;什么只有学识才会伴随人的一生,其他的东西都是身外之物啦等等。
但她早听烦了,也早听腻了,她自以为是地想:诺克·莫斯小学都没毕业,不照样成为莫斯家的继承人了?他每天不是在和女明星闹绯闻,就是在上电视台的综艺节目,他怎么就可以,我怎么就不行?可见爸爸妈妈一点都不心疼我……哼,他们就是觉得我给他们丢脸了……哼……他们越是逼我,我就越是不学,我讨厌学习!我憎恨学习!说什么我都不学!
母亲则更加严厉,有几次还差点关了她禁闭,要不是父亲拦着,估计她早就体会到被关在小黑屋里的那种感觉了。
于是乎,在学校和家庭的双重作用下,她便产生厌学的想法,以至于到最后,她连个最简单的一元一次方程都不会解。
母亲去世后,她便再也不去学校了,终日躲在家里哭;而父亲,又因为岛办公厅的事务和家族上的琐事,渐渐忽略了对她的管教……所以,几年过去,她便成为了一个脑袋空空,只懂追星的问题少女。
父亲回信那天,落叶第一次让她走出了那道木门。
当她从小木屋里走出来,闻到许久未闻的新鲜空气时,并没有感到一丝的兴奋和悸动,反之,她还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凄凉感觉。她在心里痛苦地呐喊:能出来又怎样?还不是要在这里继续生活半年!呵呵,什么都没有,吃不好睡不好,还要每天装乖巧!这是我应该过的日子?呵呵,爸爸,你真狠心!爸爸,你骗我!这就是你所谓的原谅?爸爸,我恨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你了!我永远都不会相信你了!
那天,阳光很好,风也很柔和,但她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她驻足停留了一会儿,然后便看到一个修女打扮的女人走了过来。修女站在小院中央,表情严肃地对她说:“柏妮丝,我是你的礼仪教师,艾利格修女。从今天开始,将由我来教导你,如何成为一名合格的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