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老人对朱莉的态度便冷淡了,就好像她真是他闺女,然后又彻底伤了他的心似的。
一开始的几天她根本不在乎,该干嘛就干嘛——早上起来吃奈佛做好的早餐,然后躺在床上玩一会儿手表;中午起来把午饭一热,然后用完午餐后再睡个午觉;下午呢,如果心情好她就在附近转两圈,如果心情不好,她就继续躺在床上玩手表……就这样一直等到奈佛下班……奈佛做饭,吃饭,洗漱,睡觉,这颇为无聊的一天也便结束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老人忽然把无线网的密码改了——流量太贵,她舍不得用,于是只好厚着脸皮去找他了。
那天早上,她把他堵在门口,说:你让我用用网呗,大不了算我钱好了。
老人不理她,也不看她,就像个还在跟她生气的老小孩似的。
她皱眉撅嘴,说:没网好无聊的,你就给我用用嘛。
老人脱下皮夹克,反复拍打,不知是在拍打衣服上的灰尘还是在拍打数不清的心绪。
啪啪的声音惹得她心烦,她逼近一步,说:说句话嘛,你要是不让我用,我就让我老公给我办一个。
老人冷哼一声,说:“一年四分,你让他去办吧。”说着便把皮夹克穿好,又讥讽道:“你可真懒,天天躺着,也不怕躺出病来。呵,你们两口子,真是绝了。”说罢,他便要往外走。
她很生气,脸上还臊臊的,半晌才道:“我老公都不管我,你凭什么管我?”
老人矮着身子从她身边钻了过去。
她哼了一声,憋着气往西屋走。
房门响了,老人突然停下脚步。
“你得多晒晒太阳才行,要不然孩子会缺钙的。”他转过头对着她说。
她知道他是在关心她,她也知道自己应该多出去晒晒太阳才对,但她还是嘴硬道:用不着你管。
老人十分不满地瞥了她一眼,回过头说:白眼狼。
“你才是白眼狼!”她瞪向他。
老人叹了口气,像是在哀叹自己不应该把他们救下似的,然后狡辩道:我说的是无线密码。你这死丫头,可真是没良心。
……
密码是正确的,但不知为什么,她突然不喜欢玩手表了。之后的日子里,她不再无所事事般躺在床上,而是会经常出去散步晒太阳。很快,她认识了一些朋友,很快,她也熟悉了因扭特里。阳光、红砖墙、迎风鼓动的衣服和被罩便成为了那段日子里最美好的回忆,她开始喜欢上了这里。
她和他的隔阂,也就此告一段落了。中午时,他还会专门赶回来给她做一顿饭。她知道他是想让自己吃上一口新鲜的,于是感谢道:凯勒叔,谢谢你,等我和奈佛有钱了,一定会加倍报答你的。
但老人却嘴硬道——他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厂子里的饭太难吃,压根就不是专门为了她回来的。
她笑笑,半开玩笑地问:那这顿饭你还记我帐吗?
老人认真地说:最起码粮食钱得记吧?
她撇撇嘴,说:切,真小气。
老人说:这不叫小气,这叫精打细算——过日子就得精打细算才行。
……
那年十月,菲米出生了。
一夜之间,朱莉便成熟了——她直接从无知的少女变成了坚强的母亲。
去医院的钱,还是老人借给他们的。但老人再也不提还钱的事了,因为他已经把菲米当成了自己的亲外孙女。
老人不仅给菲米买了婴儿床、尿布、儿童营养品、奶瓶、玩具、合成奶粉和一到三岁的衣服等众多用不完的东西,而且还会经常抱着菲米出去玩。
也是在那一年,老人退了休。
……
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一家三口和老人的关系越来越好了,已经和真正的亲人基本没有区别了。真正起决定性因素的,是在菲米四个月大的时候,发生了一件小事——
有一次,老人抱着菲米站在门前晒太阳,一个路过的熟人问他——“詹德洛,你抱的是谁家娃娃啊?该不会是偷来的吧?”
老人怒道:放屁!她叫菲米·凯勒,是我詹德洛·凯勒的亲外孙女!
路过的人哈哈直笑,说:你老婆都死多少年了,你连孩子都没有,你搁这骗谁呢?
老人涨红了脸,陷入窘境。
朱莉连忙出门,大声说:爸,菲米该吃奶了,你把孩子给我吧。
老人回过头,眼里闪出一种她从来没见过的色彩——有感激,有期待,有交织的亲情,有对未来的渴望,还有一层莹莹烁烁的泪光。
她从老人怀里接过孩子,又说:爸,你快回去歇歇吧,这太阳这么晒,你这身体哪能受得了呢。
菲米伸出小手,咿咿呀呀地看着老人求抱抱,朱莉笑道:爸,你看她现在跟你多亲,我这个当妈的抱她她都不认了。
老人嘿嘿一笑,看向那人炫耀般说道:看见了没?这就是我亲外孙女,这还能有假?
周围的邻居都知道朱莉是他捡来的女儿,平时也不会对他们家说三道四。
这个所谓的熟人呢,既不是老人的邻居也不是老人的老友,而是一个心胸狭隘、见不得别人好的小人。他之所以会揶揄老人,是因为他想看老人的笑话——这是事后老人对她说的。
自从这件事之后,他们之间的信任和依赖便越来越强了,老人对菲米也就越来越好了。
……
菲米出生六个月后,她决定出去工作了——因为家庭的日常开销越来越大,而奈佛的工资也没有增长的迹象。
她先找了一份饭店服务员的工作。但那个老板娘总嫌弃她干活慢,不是当众骂她就是扣她工资,于是没多久,她便果断辞了职。
当天夜里,老人把她叫到了东屋,并对她说:你不能像奈佛一样净找这种没技术含量的工作,你得学会一门技术才行,要不然迟早会被社会淘汰的。
她说:我也知道这么下去不行,但我一没积蓄二没能力,还真没别的办法。
老人叹了口气,说:你们两口子啊,真是愁人。
她低下头说:凯勒叔,对不起,看来我欠你的钱一时半会儿是还不上了……
老人摆摆手,道,“我叫你来不是为了让你还钱的。我是想问问你,你想学一门技术不,”说着,他便从口袋里掏出一份美容美发培训班的宣传单,“你要是想学的话我就给你报个名。”
她很是感激,但不敢再接受老人的好意了——那都是他的棺材本钱,她怎么好意思呢。于是连忙站起身,拒绝道,“叔,我都已经欠你那么多钱了,你要是再帮我报班……我就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老人道,“我这是为了菲米——我可不希望她像没人管的小孩一样什么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