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在墙壁上抹下一道金黄,就像是微波粼粼的波光,正轻轻荡漾着。太阳还有些刺眼,菲米用手遮住眼睛,看到手指间缓缓淌过的时间与流年。她想:或许,因扭特里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美好,因为人们总是会筛选记忆,会把那些痛苦的、不安的回忆全都丢掉,然后再小心翼翼地、一丝不苟地把剩下的回忆重新包装好,装进精美的盒子里,最后再藏进自己的心房里。
四年的时光转瞬而过,那些忙碌于尘世的产业工人的脸,她已经记不清了,她只记得当时的人很多,因扭特里也很热闹,随处可见孩子们跑来跑去闹成一团的样子。但这里面有几分真实又有几分幻想,她就有些分辨不出来了,因为她总感觉自己的记忆是混乱的。就像小坂的那件事一样——她记得当时好像有个人救了她,但不知为什么,她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样子了。
她轻叹口气,放下手,继续前行。
下午时,校长小坂咲希给她打了个电话——她是来帮小坂阳太说情的。她说只要菲米答应不起诉小坂阳太,那她就可以让菲米成为文学系的系主任。
有些伤心,因为这是咲希这几天来第一次给她打电话,但是没有关心,没有安慰,只有冰冷冷的利益交换。
她对咲希说:我本来就没打算起诉他,只要他今后别来骚扰我就可以。
咲希说:你放心,小坂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因为我已经把他调到D区的分院去了。等下周一上班,我就任命你为你们系的系主任。
她说:校长,我不是因为这个才决定不起诉小坂的,你误会我了。系主任我是不会当的,因为我知道我的资历不够。
她叹口气,继续说:校长,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因为我不想回忆起那天的事了。
咲希又说了些客套话,便匆匆挂断了电话。菲米比较郁闷,一直呆呆地坐到斯雷把她送回因扭特里。
下车之后,斯雷突然很温柔地对她说:以后有我在,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她怔怔地看着他,心里着实有些感动——因为在她的内心深处,的确渴望着能有个人可以默默守护着她。
然而,还没有感动几秒,他就又恢复到了那种流氓的状态——他嬉皮笑脸地对她说:为什么突然这么看着我?难道,你爱上我了?
她白了他一眼,迅速回过头,说:少自作多情了,我就是爱上一块石头,也不会爱上你这个无赖!
他哈哈大笑,说:老婆大人,明天见。
她回过头,瞪着他:我不是你老婆,不许瞎叫!
他笑笑,摆了摆手,开车驶远了。
……
一想到他,她就会不自觉地撅起嘴。她想:他为什么就不能正常点呢?真讨厌……
刚拐进一条僻静的小路,她便看到一个依靠在路边的流浪老人。他靠在红砖墙上,面露痛苦的神色,正哼哼唧唧地呻吟着。夕阳照在他那油亮的后背上,看起来就像是一只巨大的甲壳虫。
“您怎么了?”她走过去,弯下腰问。
老人呲牙咧嘴地睁开眼,看看她,然后指指身旁的编织袋,嘴唇微微颤抖了几下,然后又闭上了眼。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滴下,掉落在石板路上,啪嗒一声,摔得稀碎。
“我去找人帮忙。”
她刚欲转身,老人却突然大叫了一声。她连忙蹲下身子,去查看他的状况。
老人睁开眼,喘着粗气,颤颤巍巍地指向编织袋,然后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水……药……里面……帮……我……”
这时她才明白过来,原来袋子里有水和药,老人是想让她帮忙取药。于是她去打开袋子。一股混杂着腥臭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她下意识地捂住鼻子,然后看向里面——袋子里装着一个过期的便当,隐隐散发着难闻的味道,旁边是一个脏到不行的水瓶,水瓶旁边,是一联药。她屏住呼吸,将水瓶和药拿了出来,然后将袋子拉上,之后又把药和水递到了老人手里。
老人如同看到了救命稻草般抢了过去。他把药片塞进嘴里,然后拧开瓶盖,猛灌了一大口水。
“慢点,别呛着……”菲米提醒道。
很快,老人便把一整瓶水都喝空了。他的胳膊软弱无力地垂下,水瓶落在地上,滚了几滚,滑到了小路的另一侧。接着,他闭上眼,猛吸一口气,又吐出一口浑浊的气体。
“大爷,好点了吗?”过了一阵,菲米问。
老人重新睁开眼,转过头仔细打量了她一眼,然后笑道,“姑娘,谢谢你了。”
他的牙很黄,笑起来也很难看,就像一块陈年的老树皮。
菲米问,“大爷,您刚才怎么了?”
老人苦笑了一下,“老毛病了,老毛病了……胃疼病,我也叫不出来名字,都疼了好多年了……”说着,他便要站起身。
菲米去扶他,他慌忙躲开,“别,别,我身上脏,再把姑娘的新衣服弄脏了……我可赔不起……”说着,他便挪远了几步,然后扶着墙站起身,又说,“姑娘,你真善良……你又美丽又善良,就像天上的天使似的……幸亏遇见了你,要不然……我可能就死在这儿了……”他的眼里散发出温柔慈祥的感觉,就像是在看着自己的孩子。
菲米略显尴尬,因为她不知道如果新衣服真的被老人弄脏了,她会不会因此郁闷——她特别喜欢这件裙子,下午时,就因为一点油渍,她都把怒火迁怒到斯雷身上了。斯雷哄了她好久,但她就是胡乱发脾气,就像个小孩子似的胡乱发脾气。现在想想,她突然感觉自己有点无理取闹。所以,就像心里的小秘密突然被人发现似的,她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善良,她对这句赞美也不敢接受。
她连忙说,“没有……我并没有那么好……”她躲开他的眼神,似乎是想寻找可以躲藏的地方。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老人问。
“菲米,”她下意识地回答道,“菲米·凯勒。”
“我叫小泽野三郎,”老人笑着说,眼里发出熠熠的光,“我是昨天流浪到这里的。”
菲米有点懵,因为她也没问他叫什么名字。
“我孙女要是还在的话,估计也和你一般大了。”他突然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