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是什么?”
“大海,一会儿我忙完,我带你来看好吗?”
脑中浮现刚才来时经过海边谢惜灵问她的话。
她加快速度跑去了医院后身,边跑边在心中祈祷。
果然,她终于在医院后身的海边看到了谢惜灵的身影。
她疯狂的跑向她,可是谢惜灵已经走到了海中央。
那道身影越来越远,越来越小。
“妈妈。”
“不要。”
“妈妈。”
她边跑,边叫她。
在照顾她的这四年里,她没有怎么叫过她。
因为她不认识她,她把她当成了护工。
她感觉她跑了好久,还没有到海边,此时此刻她无比怨恨自己为什么不好好练习体育。
她无比怨恨自己,为什么要躲开市中心把景国安带来这里休养。
“悄悄。”
景悄悄愣了一下,妈妈认出她了?
“悄悄,好好活着,珍惜当下。保重。”
谢惜灵留给了她一个让她毕生难忘的笑容,然后继续走向海中央。
“妈妈,妈妈。”
“妈妈,你别丢下我。”
“妈妈,你回来。”
“不要,不要。”
她拼命的哭喊。
她拼命的大叫。
可是妈妈充耳不闻,毅然决然的将头埋进了海里。
海风推动浪潮,一波一波的涌过来,将妈妈留在海面的最后一点痕迹吞噬。
她蓦地瞪大双眼,停下了跑动的脚步。
她感觉全身的血液在倒流,她全身被冰覆盖。
从惊吓中缓过来,拔腿飞快的向海中央跑去。
海水冲过衣服,浸透肌肤,她都忘记了,她是不会游泳的。
但是她不害怕,她不冷。
害怕的是心,冷的是心。
是心啊。
“妈妈。”
“不要,不要啊。”
“妈妈。”
这时一道身影比她速度还快的冲进了海里,抱出了晕倒在海里的母亲。
即使多年未见,仅凭一个身影,她就认出了。
那是她朝思暮想的宋朝。
母亲进了手术室。
一个小时后,母亲没出来,林正德却告诉她,景国安去世了。
她还来不及伤心。
抢救室门开,医生摇摇头,通知她,病人没有求生欲,刚刚已经去世了。
去世了……
去,世,了……
两个人,一起?
半晌,她说不出来话。
她的大脑空白。
她的双手冰凉。
她的心在颤抖。
双腿快要支撑不住这具身体的重量。
她微微点头向医生道谢。
宋朝不顾自己身上的潮湿,走到她身边,将她拥在怀里。
她没有推开他。
她现在好需要这个怀抱。
真的好需要。
一瞬之间,她失去父母双亲。
这次,她真的没有家了。
这次,她真的被抛弃了。
景悄悄突然发现,难过到极致,是没有眼泪的。
她没哭,可是她眼里的悲痛欲绝,宋朝和高雅看的一清二楚。
她独自操办了父母的葬礼。
葬礼的第三天,外婆她们来了。
外婆一看到她,就冲上来给了她一巴掌,对着她又打又骂。
一拳一拳,打在她的身上。
一声一声,骂进她的心里。
宋朝要上前拉住他们,景悄悄拽住了他的衣角,阻止他上前。
“你个丧门星,都是因为你,你还我的女儿。”
“如果不是要有了你,我们是绝对不同意她嫁给景国安。”
“你个拖油瓶,小拖棍,你怎么不去死,你还我的女儿。”
“都是因为你,你毁了我女儿的一生。”
“我打死你,你去死。”
“呜呜呜。”
外婆,声俱泪下。
外公,舅舅,舅妈甚至连他们的儿子都来了。
他们都站在那里,没有人出来阻止外婆的动作。
仿佛,他们认可。
对,这是事实,为什么不认可。
她就站在那,承受着一切,不躲不避。
宋朝实在忍受不下去了,外婆刚扬起的手,被他握住。
“够了,别打了。”
“你是谁,你凭什么管我们的家事,滚开这。”
宋朝态度坚定:“不解气,就打我,不许你们再伤害她一下。”
景悄悄终于抬起头,看了看他。
他好像变了,又好像没变。
父母葬礼的最后一天,在墓地举行哀悼仪式。
她最后还是将父母合葬了。
谢惜灵在景国安出事前一个星期,嘴里就在念他的名字。
她想,妈妈应该是爱爸爸的吧。
爸爸,也是。
这天,她没哭。
可是,老天爷在替她哭。
下着雨的天气,更让人感到悲痛。
老天爷,终于心疼了她一次。
景悄悄穿着黑色的衣服,胸前别着白花。
她站在墓碑前,背对着墓碑,对着每一个祭拜父母的人鞠躬道谢。
宋朝,一直在她身后为她撑伞。
她单薄的背影,实在让人心疼。
“悄悄,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有看好阿姨。”高雅哭的撕心裂肺。
她不怪她。
但是景悄悄没有说话,或者说,她说出不话来,只对着高雅鞠了一躬,表示自己对她来祭拜父母的感谢。
李渊搂着高雅,高雅在李渊怀里,泣不成声。
江良,向宏畅,尚旭他们都来了。
她真的没有想到,昔日好友相见竟然会是这种情况。
她没想到,宋朝也没想到。
那天他接到李渊的电话说她回来了,他第一时间就来找她,刚走到门口,就看到她飞快的冲向了海边。
那一刻,他真的吓到了。
他还以为,她……
仔细一看,才发现在海水里面的人。
他想了无数次和她重逢的画面,却偏偏没有料到会是这样。
老天,真的对她好不公平……
该有多么强大的心态,才能承受这样的肝肠寸断。
但是,他又无比庆幸,她脆弱的时刻。
他在。
人们都走了以后,景悄悄转身看向墓碑,墓碑前放满了花束,雨还在下,雨水划过墓碑,落下一串串的水珠,墓碑上的照片,永远定格在了他们曾经的样子。
她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抚摸了一下父母的照片,照片上的男人容貌俊朗,女人笑靥如花。
黑暗的人在水底,正常的人在水面,而我卡在中间,理智不让我沉下去,生活不让我浮上来。
上天,真的没有怜悯过我,一点点。
葬礼结束后,她回了家,抱着父母的遗像,把他们挂在客厅的墙上。
此时此刻,她终于称呼这里为家。
她终于,又有了家。
父母都在,就是她的家。
可是,这样的家,她可不可以不要啊。
只要他们活着,她不做那个小公主了,
可以吗?
她坐在沙发上,双腿蜷起,她抱着自己的双腿,头埋进去,泣不成声。
这是父母去世一个星期以来,她第一次哭。
哭到天昏地暗,不知今夕何夕。
手机铃声响起,是一个陌生号码。
是一个她早就熟记于心,倒背如流的陌生号码。
“我在你家门口。”电话接通后,只有一句话。
她鬼使神差的去开门。
宋朝果然站在她家门外。
看到她这个样子,宋朝除了心疼还是心疼。
他心疼他的姑娘,为什么上天永远不会偏心她一点呢?
为什么总是让她经历这种痛不欲生的事情呢?
如果可以,他把他所有的好运都给她,他可以承受一切的痛苦和悲伤,只求,换她平安喜乐,一生无忧。
关上门,宋朝随着她走进客厅,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两张遗像。
宋朝拿着香,上了三柱,又行了祭拜礼仪。
他坐到沙发上,坐到景悄悄旁边。
他伸手将她拥入怀里,一下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
闻到熟悉又陌生的味道,还有这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景悄悄更加难过。
她的双脚踩在沙发上,双手屈身抱着蜷起的双腿,右脸贴着他的胸膛,眼泪从眼眶无声滑落。
经过鼻梁,路过嘴唇,滴落在手上。
“想哭就哭,在我这里,不用憋着,有我在,你不用那么坚强。”
少年的声音从年幼的青涩,变成了稳重。
这样的话,他以前也说过,可是远不及现在,更能让她心动。
她记得大一的时候他们讲了一个笑话,全班都在笑。
可是她没有。
大二的时候班级里放了一个美国的感人电影,全班都在哭。
她也没有。
她以为,她又没有任何情绪了。
可是今天她才发现,她的情绪只在宋朝这里有。
哭,笑,撒娇,都想给他。
只想给他。
潸然泪下。
良久,她才开口说了这一个星期里的第一句话。
也是这四年多里和宋朝的第一句话。
她说:宋朝,我没有家了,我没有父母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一连三个没有,宋朝的心痛到无法呼吸。
宋朝多想告诉她,不是的,你还有我。
我有的都给你。
可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宋朝不说话就那样陪着她,抱着她。
以后她走到哪,他陪到哪。
宋朝当然还是耿耿于怀她当年的不辞而别和她对自己的毫无信任,可是眼前这幅景象,他只有心疼。
心疼的无以复加。
过了一会景悄悄在宋朝怀里睡着了,睡了她这些时间,甚至这些年最踏实的一觉,一如16岁那年在p城海域躺在他腿上的那一觉,塌实至极。
她梦到了她九岁时妈妈被带走的时候,妈妈告诉她,“悄悄要好好听话,好好生活。等妈妈回来。”
画面一转,又转到了妈妈在海边向着她回眸一笑,她告诉她,要好好活着,珍惜当下。
让她珍惜什么?
她还有什么东西是可珍惜的吗?
她不是说只要她好好听话,她就会回来吗?
为什么,为什么反而她永久的抛弃了她。
保重。
好沉重的两个字。
哭着睡去,哭着醒来。
睁开眼睛,她躺在宋朝的腿上,宋朝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一瞬不移。
外面的已经天黑了,看了下时间已经凌晨了。
她睡了七个多小时,他竟然就那样抱着她,一动不动。
她这才好好的打量他,眼前的少年,已经蜕变为了一个男人。
他身着高定的衬衫西服,黑色的头发做成了造型,不似之前直垂而下。
他的桃花眼微提,一如最初,朱唇皓齿,只是,她还没有看到左边的小酒窝。
对了,是他没笑。
明明许久未见,偏又觉得身处昨天。
他坐在沙发上的姿势端正优雅,仿佛是浑然天成。
可是她见过他年少时的样子。
放荡不羁,桀骜不驯,不拘一格。
短短几年他极速改变为成熟稳重,是为哪般?
缓过精神,从他的怀里退出来,坐直在沙发上。
久别重逢的两人,竟没有一言半句的话题。
许是察觉出她的不自在,宋朝提出了告辞。
刚一站起身,他又直直的坐了下去。
“抱歉,腿酸了。”宋朝有些不好意思的对她说。
她没说话,她想到了六年前在p城海域,她躺在他腿上睡了两个多小时。
他的腿当时也酸了。
可是今天,她睡了七个多小时。
宋朝总是这样,不具言辞,却又默默承受,甘愿付出。
至少,对她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