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
她也想走,可是这双不听话的腿像是灌了万斤铅,寸步难移。
“快走。”李渊大声吼她。
他真的好心疼宋朝,为什么她就不能心疼他一下呢?
没有停留,强行挪动身体离开了这个地方。
出了门,景悄悄一路狂奔回到家。
关上房门,她的情绪再也绷不住。
她以为,从九岁以后她再也不会有那么强烈的痛感了。
可是……为什么此刻的她,痛到要窒息呢。
倚在门上,蹲下身子,抱着自己。
从无声痛哭到放声哭泣再到泣不成声是经历了一种什么过程。
大约就是从我的胸膛里,活生生挖走了我的心脏,我好疼,疼到不能自已。
她甚至不敢在宋朝面前表露一分半毫。
是她差点忘了,她原本就是没有未来的。
和宋朝在一起这段时间,她都快忘记了这个事实。
这才是事实。
她的身子哭的发颤,最后声音都要撕裂了。
她也差点忘了,她只是个18岁的女孩。
她要怎样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心事勿让人知。
她要怎样才能做到,让自己的真实情况和表现给宋朝的是一样的。
她的眼前浮现出一幅一幅那天的画面,耳边回响起一声一声那个人的话。
“悄悄,你是个好女孩,学习成绩很好,但是你不适合我们家朝朝。”矜贵优雅的男人坐在卡座上,翘着二郎腿,高高在上的和她说着话。
“你的母亲是什么情况我了解了,你父亲是什么情况我也了解了。”
“我儿子现在为了你,放弃了他的人生,他的前程。”放下了腿,双手撑在桌子上,开始了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你觉得你这样真的是为他好吗?”
“孩子啊,做人不能太自私啊,宋朝的生活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他有他自己的人生要去走。他现在被你迷了心窍,听不进我们父母的安排,我没有办法了,我只能来找你。”
“我知道你父亲的公司出了一些状况,这样,我呢给你解决,你呢,离开我的儿子,让他回归他原本的生活轨道。”二郎腿又高高的翘起,看着她的眼神轻蔑又自傲。
奇耻大辱……
她的脸颊通红,她很气愤,可是她得承认,他说的全是道理。
可是她不想放弃,不想放弃她已经有一丝明亮的未来。
她没有接受他父亲的条件,她绝对不会接受。
她想自私一次,她想证明给自己看,给他们看,只要他们心中有彼此,面前的路即使坎坷蜿蜒,她也要努力把它变成宽阔平坦。
可是,上天仿佛总是爱和她开这种玩笑。
小的时候是,现在也是。
她从来都不是上帝的宠儿。
那天晚上她接到了霖市疗养院的电话,对面通知她,妈妈病情加重,必须要有人过去照顾,可是她外婆他们都拒绝了,现在只有她能过去。
她原本坚定不移的心瞬间开始慢慢瓦解。
老天都在提醒她,你有什么资格自私?
是呀,她有什么资格自私。
她原本就是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啊。
她的爸爸躺在医院昏迷不醒,她的妈妈病情加重需要照料。
为人子女,付出什么她都应该。
可他,不该。
她能给他什么?
一个需要人照顾的妈妈,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醒来的爸爸,一个没有未来,永远绑在这两件事上面的自己。
她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给不了他,为什么还要让他放弃自己原本的生活轨道呢?
是她的错,她不该以为一直往前走就能迎面撞上生活送来的糖,她不该讨到一点甜就忘了自己原本的宿命。
她不该忘记,往前走,可能会遇到分岔路。
她不该忘记,爱这个字,原本就与她遥不可及。
哭到没有眼泪,哭到喊不出声。
她就那样呆坐在地上,此时已经凌晨三点了。
她虚晃的站起身,从自己书桌的一个小盒子里拿出那枚拉环。
“宋朝,我好累啊,宋朝。”我好累啊,我才18岁啊,为什么会这么累啊。
无人的夜里,她一声一声的唤那个让她深骨入髓的名字。
没有人应她。
再也不会有人应她,温温柔柔的唤她“宝儿”。
把那枚拉环攥在手里,贴近自己的胸膛,原本以为干涸的眼泪,此时又不由自主的夺眶而出。
她怎么会扔掉这枚拉环呢……
这是她差一点就触手可及的未来啊。
她抬头,看向窗外。
好黑。
这个颜色,真难看。
这个颜色,才是属于她的。
去阳光下生活过,再回到黑暗真的好难适应,还好她去的时间不长。
宋朝那么好,他不能来这里,他会害怕。
黑暗,真的很恐怖。
她在,就足够了。
第二天,景悄悄坐上了去霖市的列车,她昨晚一夜未睡,奇怪的是,她一点也不困。
前两天,她去找了林正德,说了她的情况。
昨天他们给景国安转去了一个郊区靠海的私人疗养院,给他安排了护工轮流照料。
在林正德的劝说下,她同意让林正德给她在霖市找了一家高中,她会继续读完高中考大学。
她在临走前给高雅发了短信,毕竟这是她唯一的朋友。
她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看着窗外景物开始倒退。
手机屏幕亮着,屏保是他们唯一的合照。
她来了蓉城三年,三年里,她交到了一个朋友,爱上了一个人。
这个人本傲娇不可一世,桀骜放荡不羁,可是遇到她,百炼钢成为绕指柔。
他不是她的光,他是她的火焰,熊熊燃烧的火焰。
融化她这块冰。
可这个人只能停留在她的18岁。
火焰那么温暖,就不该被冰熄灭。
宋朝……再见。
再见?
还是不见吧。
到了霖市,她去了疗养院。
她终于见到了印象中的妈妈,九岁,到现在刚刚好九年。
房间里的女人,躺在病床上穿着病号服,头发扎成低马尾,双手交错在一起,眼睛一瞬不移的看着窗外。
之前妈妈的意识时好时坏,她来见她,她都选择不见。
现在她的意识完全不清,她不用在征求她的意见。
景悄悄推开门,走进去,病床上的女人闻声也看过来。
她没有什么变化,即使过了九年,她还是那么漂亮。
可是妈妈好像不记得她了。
她坐在病床上看着门口的她,她的眼睛眨了下,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正常,她们九年没见,她变了模样,她认不出来,正常。
“怦。”她的自我安慰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关上门出了病房,倚在门口的墙面上。
她不可否认,谢惜灵眼神里透露出来的陌生,狠狠刺痛了她。
走到疗养院门口吸了一只烟,缓好了自己的情绪,再次走进里面去了前台了解了一下情况。
护士说,前短时间有一个女人来见了谢惜灵之后,她的情况就逐渐不好了。
景悄悄无比确定那个女人就是吴玉儿。
查看了监控录像,果然,就是吴玉儿。
只是,不知道吴玉儿和妈妈到底说了些什么。
景悄悄提前在疗养院附近租了一个房子,把东西放进去之后,又回来陪着妈妈呆了一个上午。
她坐在病床边上给她削苹果,谢惜灵和她说了这个上午的第一句话。
她问她:“你是新来的护工吗?”
“呲哈……”
拿纸把血擦干净,她看着她,点了点头:“是。”
谢惜灵睡了午觉,她走出病房。
从口袋里拿烟的时候,碰到了用水果刀伤到的手指。
她突然想到了宋朝。
如果他在,一定又会和她道歉,和她说是他没保护好她。
如果他在,他一定会很心疼。
如果他在,他一定不会让她削苹果。
如果他在,该多好。
~
从高雅那里得知她走了以后,宋朝把桌子上所有的习题集都装进了背包里,拿回了家。
景悄悄走那天是上周二,宋朝从周三开始就没有来上课了。
一直到这周一,李渊都没有看到宋朝,打电话也不接。
本想给他一些私人空间,可是算上周末已经整整五天了,李渊他们不免有些担心。
周一下午,李渊,向宏畅,尚旭,江良,四个人逃了一下午课,来到了宋朝家里。
他们知道宋朝的爸爸回国外了,妈妈去了老宅,这会儿应该只有宋朝一个人在家。
可是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开。
最后没有办法了,江良去找了小区的物业。
好说歹说,物业才给他们把门打开。
李渊他们轻车熟路的直接冲进宋朝的房间。
“噗……”
“我去……”
“什么鬼……咳咳咳咳”
“咳咳咳……”
烟雾缭绕,味道弥漫。
把门打开,放了新鲜空气进来,他们终于缓过气来,在床边上看到了正在喝酒的宋朝。
他周围的地上全部都是烟头和空酒瓶。
还有一堆纸碎,不用去看他们也知道是什么。
是他这一年多的努力和奋笔疾书的结果。
是他的心。
“朝哥。”李渊踩过烟头,踏过一堆酒瓶,蹲在他面前叫他。
他充耳不闻,拿着酒继续往嘴里灌。
“朝哥,你没事吧。”向宏畅也叫他,他还是不理。
江良皱了皱眉,走过去一把抢过他的酒瓶。
“宋朝,他已经走了,你还想怎么样啊?”
宋朝一愣。
是呀,他还想怎样,又能怎样,还能怎样啊,无能为力了。
他真的很努力了,也许他不太讨别人喜欢,但是他对她真的很用心了,她为什么还是离开了他。
来的是她,走的也是她,留在原地难过的只有他。
他左腿蜷起来,右手撑着地,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
向宏畅有些惊讶,短短几天没见他,怎么瘦成这样了。
李渊刚想去扶他,手还没有碰到他的衣角,宋朝整个人猛的向后栽去。
宋朝醒来的时候,是在医院。
他的嘴唇干裂出了一层皮,胃的地方传来一阵疼痛。
李渊见他醒了,连忙给他拿了点温水让他喝。
宋朝摆了摆手,没有接过那杯水。
李渊没有强迫他,把水放在床头柜上,他就坐在了旁边的椅子上看着他。
良久,宋朝才出声说话。
“李渊。”他的声音沙哑的像是在打磨砂纸。
“我做了个梦,梦到我交了个女朋友,特别漂亮,特别酷,但是醒了才发现,只是个梦,你说我是不是疯了。”
李渊没有答话,他看到少年笑着笑着,眼睛里淌下来一滴泪。
他想告诉他,这不是梦,你别伤心,可是他说不出口,再也没有一点痕迹证明景悄悄的存在,可不就他妈的是梦吗。
宋朝何止是疯了,他丢了心,也差点送了命。
接下来几天,宋朝没有再说过话。
他安静的吃饭,安静的睡觉,安静的接受治疗。
安静的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又过了两天,白宓初从老宅回来了。
“朝朝,你怎么搞的,怎么还胃穿孔了呢,你吓死妈妈了。”
他依旧还是不说话。
李渊把白宓初叫出去,单独聊了聊。
回来的时候,只有白宓初一个人。
她走到病床旁边,看着躺在床上,睁着双眼,一动不动的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