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背上行囊,踏上回厂之路,周洁满怀激动和兴奋。
她感叹,也许上天看她离别时哭得太伤心,太撕心裂肺,就让她回去再见他们一面。
只是,相逢的喜悦过后,又面临离别的伤感,到底这是上天对她的眷顾,还是惩罚?
她甩甩头,继续考虑回厂的事。只要能回到鸿发纺织厂,她就有把握找到夏晴,因为她还有厂牌在身,可以混进厂里去。
一路思索着向前行,路过火车站的出口,只见出口处涌出了许多旅客。
他们一脸疲惫,肩背手提着大小行李,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在出了出口后,便四散开来,奔赴各自的人生道路。
一些人马上迎上前去,手举一个小牌子,上面写着住宿。有的手中拿着几册地图,见人就执着地递到人家面前。
举牌子的大多都是女性,年轻女子居多。
她们向着人群不断招呼,但凡有人多看了一眼牌子,便立即上前询问,甚至热情地扯过行李背在身上,愿意去的就跟着她走了,不愿意去的就要夺回行李,于是两人好一番拉扯。
也许是离天黑还早,住宿的人并不多,她们便意兴阑珊的站在人流中,打量着川流不息的旅客。
周洁望着那些旅客心中感叹,他们千里迢迢地赶赴这座城市,为各自梦想而奋斗,而自己却千方百计地只想逃离。
每个人的追求各不相同,才有千姿百态的人生。
“你干什么?”一个满头银发的老人,声音洪亮地呵斥他旁边一个男子。
男子拽着他的衣袖,“拿钱来,十块。”
老人把手中的地图递给男子,“地图我不要,为什么要拿钱?”
男子避开地图,只管扯住老人不放手,“不要你为什么要接?”
“你地图都伸到我脸上了,我接了怎么啦?”
“接了就必须要买!”
老人冷笑一声,“大家都来评评理,我就不信了,现在这法治社会,还有强买强卖的?!”
他面色沉稳,目露精光,脊背挺得笔直。
男子被老人一身正气震慑住了,又见旁人的目光纷纷投向自己,有些心虚地吼道:“不要就算了!”接着一把夺过地图,很快混进了人群中消失不见。
周洁目睹了这一幕,觉得这火车站真是个是非之地,得赶紧远离。
她转头正准备离去,一个声音忽然响起:“周洁?”
周洁回头望去,不远处一个年轻女孩注视着她。
女孩带着一个遮阳帽,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半张脸,露出白皙的下巴,垂下的头发半黄半黑界限分明。
她身穿粉色紧身t恤,勾勒出饱满的前胸,下穿淡蓝色牛仔裤,裤脚边是一圈毛边,腰间一条巴掌宽的白色腰带非常醒目,这身打扮青春又时尚。
她奇怪地望着这个女孩,感觉并不认识她。
“洁姐,你不认识我啦?”女孩上前几步,取下了帽子,把遮住脸的头发别在耳边,一张秀丽的面容露了出来。
“小燕?!”周洁惊喜交加,女孩竟然是两年未见的周小燕!
自从两年前那个晚上,她把周小燕送到公路上,看着她和男朋友私奔而去,从此她就杳无音讯。曾经在信中询问过父母,得到的回答是没有她的消息。
没想到在这走投无路之际,能遇见小燕,真是老天开了眼!
周洁顿时悲喜交集,上前紧紧抱住周小燕的肩头,热泪盈眶说了声“小燕…..”就哽咽着说不出话来,恐惧委屈心酸,在此刻一起涌上心头,堵在了喉间。
周小燕也眼眶湿润,拍着她的肩膀,笑道:“见到我这么激动呀?”
她看看周洁身上的背包,“你这是要去哪儿?是刚来还是要回家?”
一提起回家,周洁更加心酸,抽泣起来:“我本来是要回家……昨天……钱和车票都被偷了……回不了家……”
周小燕惋惜地说:“原来是这样,真是太倒霉了,这里一直比较乱,经常有这种事发生,以后要小心点。”
“嗯。”周洁擦着眼泪,泪珠却止不住,不停地往外冒。
周小燕安慰道:“姐,你别哭了,有我在呢,走,跟我回住处再说。”
周洁点点头,才注意到她手中有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住宿三十元,有热水。
“小燕,你现在干的是这工作?”
“嗯,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再说吧。”
“那你不工作了吗?”
“没事,现在人比较少,我这个自由,少干一天半天无所谓。”
“那好吧。”周洁擦干了眼泪。
“背包给我吧,我帮你背。”
“不用,我自己能行,见到你,我浑身都是劲。”
周小燕拗不过她,笑了笑说:“你还是没有变,还那么有主见。”
“我是没变,你好像比以前成熟多了。”
周小燕笑笑不说话,继续往前走。
路过一个电话亭,周小燕说:“你等等,我去打个电话。”
周洁站在电话亭外,看着周小燕的背影,心中充满了欣喜。
感觉周小燕变了许多,不再像从前,什么都要问她的意见。现在的她,似乎成熟稳重,那么自己就有了依靠,有了主心骨。
周小燕很快打完电话出来,领着周洁穿过大街钻进小巷,不久到了一片城中村。
这里的出租屋摩肩接踵,一排排挤得密不透风。主要通道也非常狭窄,两边有一些小铺面,早餐店、士多店,棋牌室、理发店,应有尽有。
她们穿行在小巷中,小巷里面光线昏暗,道路错综复杂,犹如进了迷宫。
周小燕领着周洁进了一栋三层小楼,来到顶楼她的住处,是个一室一厅的套间。
室内光线明亮,墙壁洁白无瑕,白色的地砖泛着光泽,看起来整洁又舒适。
“小燕,这是你的家吗?好漂亮啊!”周洁赞叹不已。
周小燕笑了笑,“我哪买得起房子,租的。”
她接过周洁的背包放在木质沙发上,“随便坐吧,我给你倒杯水。”
周洁坐在沙发上,瞅见阳台上挂着的男式衣裳,就问道:“你的男朋友呢?”
“他整天在忙,不知道哪里去了。”
“他做什么工作的?”
“额,跑业务的。”
“那挺不错噢。”周洁的印象中,跑业务的人都能说会道,让人佩服。
“也就那样。”
“我还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呢?”
“许虎。”
“哦,这里真舒适,看来你们过得不错。”周洁打量着客厅。
“一般般吧,这房子采光比较好,但是房租要贵一些。”
周小燕将一杯水递给周洁,也在她旁边坐下,“你昨晚怎么过的?”
“我呀,因为不想睡大街,饥不择食地想找个工作,结果……”周洁详细说了遭遇。
周小燕笑着说:“你胆子真大,什么店都敢进。”
“我哪是胆大,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周洁自嘲地笑笑,接着问:“你这两年怎么过的?说来听听。”
周小燕沉吟一下,拿过茶几上的烟,抽出一支问周洁,“你抽烟吗?”
周洁惊讶地瞪大眼睛,摇了摇头。
周小燕就熟练地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白色的烟雾冉冉而上。
看着周小燕吞云吐雾,周洁心里诧异,她们曾经议论过,抽烟的女孩都不是好女孩。
“小燕,你怎么……学会抽烟了?”
“无聊的时候就抽一下,感觉挺解闷的。”
周洁微微皱了一下眉头,“他对你好吗?”
周小燕深深吸了一口烟,轻启红唇,向周洁讲述她的经历。
当初在许虎的鼓动之下,她不顾一切地和他私奔到了广州,两人挤在破旧的出租屋里相依为命,过了一段甜蜜温馨的日子。
爱情的华丽外衣渐渐褪去,剩下是现实生活的残酷。风花雪月不能充饥裹腹,花前月下的浪漫无法持续,必须回归到现实,为一日三餐算计。
因着周小燕学过几天理发,许虎建议她到一家发廊做事。
她欣然答应,本以为不但可以挣钱,还可以学到技术,结果发现那发廊是挂羊头卖狗肉,里面的女孩子浓妆艳抹,都是做着和理发完全不沾边的工作。
开始时她在里面负责打杂,工资本就不高,又不想和她们同流合污,就想去进厂。
许虎强烈反对,说厂里不自由,不但辛苦工资还很低,不舍得她去受苦受累,让她先干着,慢慢再作打算。
后来听说火车站拉客非常挣钱,许虎就让她跟着别人学习,帮那些偏僻的小旅店带客人,挣点提成费。
她本就不想再呆在发廊那种龌龊之地,想着拉客这个事情倒也自由自在,也就同意了,一直做到现在。
周洁笑道:“这样挺好呀,你给旅店介绍了客人,收点辛苦费,也算是多劳多得。”
周小燕笑了笑,不置可否。
“难道不是吗?”
周小燕笑着点点头,“是的,多劳多得。”
这时门被推开了,一个中等个子,身体强健的男子进了屋,他仔细打量着周洁,问道:“小燕,这是谁呀?”
周小燕笑着介绍道:“许虎,这是洁姐,那次就是她送我出来的,今天凑巧在火车站遇见了。”
她转头对周洁说:“他就是许虎。”
周洁打量着许虎,他长相还不错,高鼻薄唇,有一对浓黑的剑眉,不怒自威。
只是他这身打扮,让人心生畏惧。
他留着一头黄色长发,在脑后扎了一个小辫,耳朵上带了一只银色耳环,身穿黑色宽肩背心,臂膀上的一条青龙纹身非常醒目,手里拿着一个大哥大,有点像香港电影里的黑社会形象。
许虎露齿一笑,整个人显得柔和了许多,在她们对面坐下,“原来是洁姐来啦,曾经听小燕提起过你,你这是刚来广东吗?”
周洁有几分不自在,一个大了自己好几岁的男子叫她姐,多少有些不适应。
周小燕立即把周洁的遭遇粗略地告诉了许虎。
许虎笑着说:“这真是天意,让你们两姐妹相见,你就安心在这里玩几天,让小燕好好陪陪你。”
周洁腼腆地笑了笑说:“我今天本来打算回厂里借钱,现在好啦,不用舍近求远,你们借点路费钱给我,我明天就可以买票回去,回家后我再把钱给你们寄过来。”
许虎说:“这是小事,不用急,既然你们难得见面,那就多玩几天吧,不用急着走。”
“我已经在广州呆了两天了,现在归心似箭。”
周洁转向周小燕,“小燕,你们要不要一起回去看看?”
周小燕看了一眼许虎,垂下眼眸,“我现在还不想回去。”
许虎笑着说:“你们两姐妹先聊,我下去办点事。小燕,晚上去外面吃饭,为洁姐接风洗尘。”
周洁推辞说不用麻烦,许虎已经起身走出了房门,只好作罢。
“小燕,你们真不错,连大哥大都有,听说那个要一万多块钱呢。”周洁赞叹道。
周小燕笑了笑,“没那么多,二手的。”
“那也不少钱呢,你们现在这么能干有本事,怎么不回家看看呢?好让父母放心呀。”
“其实你爸妈还是在意你的,你走了之后,你妈妈四处找你,一提起你就哭。”
周小燕眼眶泛红,她抬起头望着窗外,“我会回去的,但不是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