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晴回到织机,想到周洁还等着借了钱去买药,她心里一阵难受。
脚伤不吃药怎么会好?影响了伤口恢复,要是瘸了,可就贻误终生了。
无论如何,她一定要帮她借到钱!
车间里的几个老乡,一人借一点应该可以凑齐……
她正考虑着,杨平走过来,一边帮她驳纱,一边笑着说:“想什么呢?想得那么入迷。”
她回过神来,原来机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谢谢。”她笑了笑,忽然灵光一闪,可以问问杨平有没有钱?马上转念一想,他进厂也就一个月,还不到领工资的时候,哪有钱借?
“我在想,怎样帮周洁借钱,她脚受伤了,都没钱买药吃。”夏晴双手支头,苦恼地说。
“没开玩笑?”杨平警惕地问道。
夏晴失笑,他这是防备心提高了呀。
“真的,谁有心情和你开玩笑。”
“要借多少?”
“三百块,难道你有?”夏晴打趣他说。
“没问题,明天早上我就能给你。”杨平笃定地说。
“真的?你没开玩笑吧?”夏晴惊喜地问。
“这么重要的事谁还开玩笑!”
“太好啦,我先替周洁谢谢你!”
“没事,给她说好好养伤,早日康复。”
“我一定把话带到。”夏晴欢快地说。
谢云飞坐在办公桌旁冥思苦想,看夏晴的态度,是非常生气,难道是他想错了?
假如周洁的确急需用钱,让夏晴帮忙找他借钱,却被他断然拒绝了,她肯定会心急生气,那就说明这件事是真的?
如果周洁知道他不愿借钱,她会怎样的失望?岂不是更恨他?
现在她需要帮助,他怎么就被怨气蒙蔽了双眼,做出违背心意的行为?他讨厌的是在她身边饶舌的人,不是讨厌她啊!
谢云飞腾地起身,快步走进织布区找夏晴。
他讪讪地笑着问:“夏晴,你是去看过周洁了吧?她还好吧?”
夏晴淡淡地说:“还好,轻微骨折,不用一个月就会恢复正常。”
“哦,不是摔断了?”
“你听谁说的,还是你这样想的?”夏晴嘲讽说。
谢云飞不和她计较,细细回想,他是从胡巧巧那里得到的情况,这胡巧巧说话一贯不过脑子,他怎么就信了呢?
“那个钱的事,我想办法——”他实在不好改口,如果夏晴能忘了他开始说的话,他马上把钱递到她手中。
夏晴打断他的话,“不用啦,我已经借到钱了,不用你操心。”她说完假装查布,走向另一台机。
谢云飞心里狐疑,她这么快借到钱了?随即跟过去笑着问:“谁这么有钱啊?”
“杨平。”夏晴头也不抬回答。
谢云飞心中了然,看来自己的确想多了,事已至此,后悔也于事无补。
他沉吟了一下,从皮夹里掏出五十元钱,放在机器上,“我身上没多少钱,这点钱麻烦你给她买点东西。”
谢云飞说完,仿佛怕夏晴追他,逃也似的离开了。
夜,静谧无声。
412宿舍静悄悄的,女孩们都进入了梦乡,周洁躺在床上却难以入眠。
脚踝处隐隐作痛,但并不是睡不着的主要原因,还因为白天胡巧巧说的话。
胡巧巧抱怨说,谢云飞听说她摔伤了十分着急,朝着胡巧巧乱发脾气,是不是代表他心里还在乎她呢?
借着窗外的微光,她凝视着挂在床顶的那只风干了的竹蜻蜓。虽然它不再青翠嫩绿,却依旧保留着展翅飞翔的样子。
在相恋的日子,每晚她都望着这只蜻蜓入眠,它承载着他们无数美好的回忆。
此刻,它就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封存记忆的密室,把那葬进坟墓的过往,又发掘了出来,缅怀品味。
回想曾经的点点滴滴,让她的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脚上的伤痛似乎消失无踪。
次日上午,周洁坐在吴霞的下铺,看着吴霞从图书室借回来的小说。
“周洁。”夏晴进了宿舍。
“你下班啦?快来这里坐。””周洁招呼夏晴坐在身旁。
夏晴看着她包裹严实的右脚,真希望自己有灵丹妙药,能让她马上健步如飞。
“今天好点没有?还痛不痛?”
“嗯,好多了,没昨天那么疼了。”
“骗谁呢?都没吃药,怎么能不疼?”夏晴说着从兜里掏出钱来:“这是四百五十块钱,赶紧让胡巧巧去帮你找医生拿药。”
周洁心中一动,谢云飞借钱这么爽快,像个男子汉!既然人家不计前嫌,她是不是该改变一下自己的态度了?
她接过钱,“好,真是辛苦你了。四百五十?”
“这里面我有一百块,杨平三百块,谢云飞,”夏晴轻哼一声,“五十块!”
周洁怔住了,是她听错了吗?谢云飞五十块?她抬头看着夏晴,眼睛里满是疑问。
夏晴明白她的潜台词,暗自叹息,她这脚上有伤,心里还要添一道伤。
她抚着周洁的肩说:“我告诉你,你可别生气。我去问谢云飞借钱,人家想都不想直接说没有,明显是不想借,当时气得我想骂人。”她声音里含着怒气,音调提高了不少。
周洁一颗心直往下沉,最后坠入冰窟,一阵寒意袭向全身。她抱紧了双臂,红唇紧抿,垂首不说话。
“我当时很生气地走开了,后来他可能是良心发现,又过来给了五十块说是给你买东西,不用还。”
周洁抿了抿嘴唇,低声说:“你不该要他的钱。”
“我当时也想不要,后来觉得你现在正需要钱,先拿回来给你用着,你不要以后还给他就行。”
周洁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笑着说道:“我怎么会生气呢?我应该好好感谢他的慷慨解囊,能借给我这么大笔巨款。”
“那是,那么抠抠搜搜一个人,能拿出这笔巨款,恐怕是比割身上的肉还疼呢!”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周洁问夏晴:“你说杨平借了三百块,他应该还没领过工资吧,哪来的钱?”
“杨平真不错,他自己钱不够,去向他哥哥借的,他哥在染厂当干部呢,他进厂就是通过他哥的关系。”夏晴眼神里全是赞赏。
“没料到杨平这么大方,真后悔平时老是捉弄他,等我好了,就去向他负荆请罪。”周洁打趣说。
“人家才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听说你要借钱,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告诉我不够再给他说,多大气。哪像某个人—-”
夏晴的声音戛然而止,她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算了,别提那个人了。
周洁眼中的黯然一闪而逝,“不怨他,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他没有义务帮我。”
“分手怎么啦?是借钱呢,又没说不还,我猜测啊,他就是心胸狭隘,怕你借钱不还!”
实话就是这么扎心!周洁不说话,暗自升起一股怒气,他要真是这样想的,简直是侮辱她的人格!
夏晴觉得自己说话有点过火,笑道:“是我瞎猜的,他也不算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好歹还借了五十呢。”
周洁也笑着点点头。
两人聊了一会,周洁就催夏晴赶紧回去睡觉。她的宿舍在另一栋楼,回去还有段路程。夏晴又叮嘱了她几句后才离开。
夏晴走后,周洁陷入沉思。她想不明白,谢云飞为什么不愿意借钱,是另有苦衷,还是急着划清界线?恐怕是后者。
她再次望着床顶的那只蜻蜓,时过境迁,就算它样子没变,却已物是人非,它再也不是曾经的那个它了。
时间的齿轮在转动,一切都再也回不到原点。没必要沉浸于消逝的过往里,该面对的,是现实和未来。
她快速爬上床铺,把伤脚安顿好,喘着气盯着那只蜻蜓。
稍顷,她探出手去,用力扯下蜻蜓,看着它在手中慢慢变形,发出“嚓嚓”的声音,直至面目全非。
她瞄准远处的垃圾桶,测算好力度,然后一个空投,看着那团垃圾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稳稳掉进了垃圾桶,她心中莫名升起一阵快意。
胡巧巧下午打摩托车去了医院,给周洁拿了药回来,周洁一颗悬着的心彻底放下来。
她劝自己什么都不想,好好养伤,早点回归车间,才对得起关心她的人,才能傲视看扁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