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远处的大树下,赵光明将身影隐入树影中,目光穿过来来往往的人群,英俊的脸上满是忧郁,凝望着厂门口那个魂牵梦绕的身影。
望着她俏丽的面容上带着焦虑,忧伤的目光扫过每一个路人。他知道,她是在乎他的。
他的心里充满无限酸楚,眼中一片湿润。
他没有勇气面对她。如今的他,患上这不治之症,再也配不上冰清玉洁的她。
就算她能原谅他打牌,他也不能自私地把她拖进无底深渊。
爱她,就要给她幸福。
在他打破誓言,坐上牌桌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想好了结局:既然不能给她幸福,那就唯有放手。
他不想露面,就让她误会下去吧,这样也能坚定离开她的意志。为了她的终身幸福,他心甘情愿地放手。
一阵揪心的疼痛袭来,他闭上眼,握紧了双手。
良久,他转过身,背影萧瑟落寞,消失在喧嚣中。
连续三天,周洁下班后,都去厂门口望望,每次都失望而归。
看来赵光明是下定决心分手,他放弃了她。这一次,她是真正的失去他了。
她有些失魂落魄,上班时就像一个游魂,时不时发呆,对断了纱亮红灯视而不见。好几次见到谢云飞在帮忙驳纱,她才回过神。
谢云飞驳完纱就默默走开,并没有说她什么,倒是有些意外。
每当静下来,往事就会不请自来,一幕幕浮现眼前,提醒她曾经是多么美好,过去有多么甜蜜,她就心痛到无法呼吸。
她真想患上失忆症,忘记他的音容笑貌,忘记过往曾经,无论甜蜜痛苦,通通抹去。
下了班她不想呆在宿舍,就拉上胡巧巧去逛街。对于好动贪玩的胡巧巧来说,正中下怀。
她们流连忘返在夜市,看琳琅满目的商品,吃各种路边小吃,哪里人多就往哪里去,哪里热闹就往哪里凑。
但是周洁发现,逛街不但不能缓解苦楚,只会更添新愁。
街上那成双成对的情侣,他们甜蜜幸福的样子,时刻刺激着她那颗脆弱的心。
曾经也有个人牵着她的手,漫步在喧闹的街头。那时她笑颜如花,他深情款款,天地都黯然失色,只有眼中的彼此。
如今人心已变,那一幕再不可能上演,往事已成追忆。
周洁渐渐不愿意出去了,她买了迷你收录机,几盘磁带。戴上耳机线,让音乐伴着入眠,让音乐为她疗伤。
这天下班路上,何秀问周洁:“你最近怎么啦,好像有心事?”
胡巧巧马上解释说:“她和男朋友分手了。”
说完她才想起周洁叮嘱的话,不知道该不该说,赶紧瞟了周洁一眼。
周洁点点头,神情落寞。
何秀好奇地问道:“为什么要分手?是他变心了?”
胡巧巧见周洁并没有责怪她,便详细向何秀介绍道:“不是,是她男朋友爱赌博,又不肯改,就只有分手了。”
何秀看着周洁的表情,暗自猜测,周洁虽然决心分手,但心里还是放不下男友。
她劝慰道:“别的还好说,这赌博是千万不能沾,好多爱赌的都败家了。”
周洁抬眼看着她,眼里漾起一片水光,“你觉得我分手是对的吗?”
何秀点点头,“他如果改不了,分手就是对的,你是个好女孩,是他不知道珍惜你。”
周洁听她说完,只觉鼻子一酸,眼圈马上就红了。
何秀又说:“长痛不如短痛,就算你们以后结婚了,只要你还在意这个,还是一样会分开,还不如早点分手。”
周洁心里豁然开朗,黯淡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光彩。
是啊,赵光明每次说改正,又总会旧病复发。他根本就改不了,或者就是不想改,那分开就是迟早的事。
这么多天的自我怀疑,自我反省,今天终于有了清晰的认知,是他不珍惜,她完全没有错。
赵光明在出租屋里躺了几天,对打牌失去了兴趣。
其实打牌并没有让他心里的难受消失,因为打牌并不能改变事实,只能暂时遗忘。
他开始考虑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长期待在这出租屋也不是办法,哪怕过一天算一天,也必须要自己解决生存问题,不能一直让哥嫂养着。
进厂行不通,他也不想进厂。他的人生够黯淡了,不想在方寸之间度过余生。
回家更不行。他不想父母知道此事,让操劳一生的他们,还要为他的健康焦虑担忧。
他想找个陌生的地方,自生自灭,过一天算一日。思来想去,工地是他最好的去处,最起码,那里很自由。
他想到了小翠的父亲陈叔,听说他在广州的工地上做工,只是他没有固定地址,但他每隔不久会和小翠通一次电话,到时候问问他在哪里。
做了决定之后,想到要离开心中牵挂的人,他心如刀割般的痛。
但他觉得,这样做才像一个男人。
他的人生已经走上绝路,他的未来一片晦暗,他不想拖累任何人,特别是不能拖累心爱的她。
上夜班时,白天除了睡觉,就没有多少娱乐活动。厂外面的世界,只有夜晚才热闹精彩。
夜班很快过去,又转白班了。胡巧巧兴奋地提议说:“今晚我们出去唱歌吧。”
何秀照样拒绝说没兴趣,周洁想着很久没出过厂了,就欣然同意。
她喜欢听歌,但在大庭广众之下唱歌并不多。曾经和赵光明一起去唱过几次,来到纺织厂就一次没唱过。
想起赵光明,她又一阵心伤,不过比之前好了许多,慢慢接受现实吧。
音乐是排忧解愁的最佳良药,也许去吼几嗓子,她的烦恼就完全消失了。
她们来到厂外,见唱歌的地方都围着许多人,唱的人多,听的人更多。
围观的人,对唱得好的鼓几下掌,对唱得不好的付之一笑,权当打发时间。
周洁见人多就不想去了,胡巧巧说要多人听才好呢。
周洁拗不过她,就随着她过去。她们见有一家卡拉ok人相对较少,决定就选这家。
老板为了吸引人气,把音响开得很大,唱的人是豪情满怀,吼得震耳欲聋。
两人穿过围着的人群,里面是一排排红色矮凳子,有四五个男女坐在里面唱歌,虽然唱得一般,重在声音大。
两人一人点了一首歌,耐心排队等待。
轮到胡巧巧了,她点的是一首粤语版的“太傻”。
熟悉的音乐响起,周洁听过这歌,她不会唱粤语,顿时对胡巧巧心生佩服。
“……你在流露最爱是我,在长路崎岖中流浪……”
这首歌是巫启贤的歌,胡巧巧的声线比较粗,挺适合唱男歌手的歌,如果自己唱的话,那低音根本就唱不出来。
胡巧巧的音准还算可以,粤语就不怎么标准了,不过周洁还是十分佩服她的勇气。
胡巧巧一曲唱完,老板例行叫好,周洁马上为她鼓掌,“你竟然会唱粤语,很棒。”
胡巧巧骄傲地笑了笑。
接下来该周洁唱了,她点的是一首比较简单易唱的“萍聚”。
“别管以后将如何结束,至少我们曾经拥有过……”
她吐字清晰,声音空灵柔美,开口才唱两句,围观的人就有人鼓掌,让周洁有点不好意思,歌词都错了一句。
很快一曲唱完,有人在鼓掌,有人在吼:“唱得好,再来一曲!”
老板也赶紧附和,笑着说:“靓女,你唱得真好,再唱一首啦。”
周洁却不想唱了,胡巧巧说:“他们叫再唱一首,我们再唱一个吧。”
她拿起歌单开始点,周洁只好配合她。围观的人本有打算走的,见她又点了歌,不禁停下了脚步,耐心围观。
周洁这次点了一首流行的“独角戏”。这是她最爱听的歌,因为歌词太入心了,她现在不就是在演独角戏吗?
是谁导演这场戏
在这孤单角色里
对白总是自言自语
对手都是回忆
看不出什么结局
……
故事如果注定悲剧
何苦给我美丽
演出相聚和别离
……
忧伤的旋律,略带伤感的嗓音,打动人心的歌词,让大家都沉浸其中。
这首歌其实有些难度,有几句是长句,肺活量不够就唱不好,中途换气歌曲效果就打了折扣。
虽说第一次唱,周洁还是唱得不错,那长句是一气呵成,唱出了歌曲所表达的那种揪心的感觉:
没有星星的夜里
我把往事留给你
既然一切只是演戏要你好好看戏
心碎只是我自己
……
围观的人鼓起了掌,周洁才从旋律中回过神来。
老板劝她再唱一首,这样他今晚也会增加不少人气。
周洁笑着拒绝了,和胡巧巧两人钻出了人群,商量下一步干什么。
一个年轻男子来到她们面前,笑着对周洁说:“妹子,你唱歌真好听,我们交个朋友吧。”
周洁警惕地看了他一眼,男子穿着白衬衣,黑色西裤,看起来斯斯文文,倒是不像社会上的人。
他见周洁不答话,递给她一张名片,“我姓罗,这是我的名片。”
周洁出于礼貌接过来,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名片这种东西。
她瞟了一眼上面写的内容,他全名叫罗文,职位是附近厂的一位经理。
她马上浮现出王经理那猥琐的形象,连带着对这个职位上的都没有好感。
“这上面有我的联系方式,有空可以联系我。”罗文一脸真诚地说。
周洁点点头,答应是可以,联不联系就是自己说了算。素不相识,她并不想交朋友。
胡巧巧好奇地拿过卡片,然后惊讶地说:“你是经理呀?”说完将卡片紧紧地攥在手里。
罗文略微皱了皱眉,又面带微笑谦虚地说:“小职位,不值一提。”
他看向周洁问道:“你们是哪个厂的?”
周洁沉吟,胡巧巧接口说:“我们是宏发纺织厂的。”
“纺织厂挺好,纺纱织布,你们女孩子很适合。”
罗文接着又问:“你们现在准备去哪里?”
周洁急忙说:“我们现在准备回厂了。”
她怕胡巧巧说要去逛街,那他说不定就跟她们一起了。
对于陌生人,她必须防备,人心隔肚皮,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只有在厂里,她才会觉得安全。
罗文说:“那我送送你们,请问怎么称呼你?”
“不用了,谢谢!”
周洁拉着胡巧巧很快地钻进人群。
胡巧巧回头看了看,罗文正望着这边,见状对她挥了挥手。
和所有的厂一样,纺织厂也有缺货的时候。
细纱车间这几天货比较少,谢云飞就停了几台翻纱机,把多余的工人分配到车间另一头的并纱机帮手。
今天周洁没有分配工位,被安排到五号机帮忙。
五号机是郑钧看的机位。周洁来到五号机,见到郑钧觉得十分亲切,仿佛见到老朋友一般。虽然他们很少交集,但给人感觉很熟络。
她笑着向机器另一头的郑钧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就满脸好奇地观察这并纱机。
这机器很高很长,像一排特大号的衣柜,里面密密麻麻的装满了纱筒,上下共有四排。周洁见那一排排的白萝卜在里面转动,实在是可爱至极。
她想研究这机器是怎么运作的,看了半天也没看出所以然。只看明白,经过机器运作,三根细纱线并成了一根略粗的纱。
该落纱了,周洁和郑钧一人落纱一人上纱,配合默契。
郑钧笑着夸奖她道:“你动作还挺快的呀。”
“那是,既然来帮忙,不能拖你后腿嘛。”周洁笑了笑,又问:“你看这机器这么多纱,累不累?”
“一般情况下还好,就是上纱落纱的时候比较辛苦。”
“是啊,好多纱,有好几百个吧?”
“四百多个。”
“嗯,你来这厂多久了?”
“一年多……”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做事,一点不影响效率。
周洁忽然发现,谢云飞站在通道另一头,脸色严肃定定的注视着他们,不知道站多久了。
她慌忙收起笑容,小声提醒郑钧,“组长在看着我们呢,别说话了。“
郑钧望了一眼黑着脸的谢云飞,满不在乎地说:“没事,他不会介意说话的。”
周洁再偷偷瞄了一眼谢云飞,他竟然还没走,脸色好似更加阴沉,这可不像不介意的样子呀。
她瞬间明白了,他只是针对她。是因为那晚她瞪了他一眼,他就怀恨在心,所以看她说话就不顺眼,要瞪回来,真是小肚鸡肠!
忐忑不安之下,她不敢再和郑钧说话,顾自做事。
谢云飞过来视察,正好看见周洁一脸笑意在和郑钧聊天,顿时心里极度不平衡。
她不是一贯高冷吗?对他从来不假辞色,冷漠加厌烦,怎么在郑钧面前就放下身段笑容灿烂?
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好,他对她上班走神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帮她做事都避得远远的。她倒好,刚缓过劲来,就对着别人笑。这是耐不住寂寞,想找下一个?
谢云飞见周洁在自己的盯视下,收起了那勾魂的笑容,才满意地离去。
他暗暗决定,以后再不能把她分到五号机帮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