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4为王
白毛鬼的声音一向低沉冷清,在夜风呼啸的旷野中，听起来是那么的渺小又微不足道。
可言语中的内容却仿佛是惊雷，在每个人心中炸开。
两个海盗正要踏出去的脚顿在半空,停顿半晌,他们慌张地对看一眼。
一个色厉内荏地怒吼着：“你、你说你是夜行书生我就会信啊！”
另一个也不甘示弱：“我还是夜行书生的爷爷呢！”
说话间,二人抽出腰间长刀,怪叫着向白毛鬼冲来！
海盗常年在船上活动，常年的风吹日晒把他们打造成了两只健壮魁梧的莽金刚。
一身玄色劲装的白毛鬼在他们面前仿佛真的不过是个孱弱书生。
面对冲他面门刺来的明晃长剑,白毛鬼没有一点退避，反而眯起眼，神色轻蔑：
“不管是在汉阳城，还是在夜泉镇,人类……总是这么不自量力。”
随着最后一个字出口,他身形微动,任由利刃擦着他鼻尖刺空！苍白手背随意在海盗肩上一拍，伴随着叫人心悸的“咔嚓”声，健壮海盗竟然腾空向后飞去，惨叫地落到芦苇水荡里！
落水之声惊起一片惊叹,刚才还小声哭泣的少女孩子们，如今都不可置信地盯着场中的黑衣男人，压抑的喜悦终于爆发出来：
“真的是夜行书生？”
“我们有救了，我们有救了！”
“公主没事吧？”
白毛鬼扭头,轻声问道。
南希立即摇头，头上的待宵草簪子都要被她晃成一片金色星辰：“有大人护着我，怎么会有事？”
她抿唇而笑,猫眼弯成月牙：“大人刚才出手的那一下真的好帅！我亏大了,大人这段时间晚上去惩奸除恶竟然不带上我。以后我也要和你一起出去,《深宫秘事》的下一部就叫《雌雄双侠》！”
话刚说完，额头上就被白毛鬼轻轻敲了一下。
男人眉头拧着，语气满是无奈的宠溺：“胡闹。”
白毛鬼一边与南希说笑着，一边随手折了根，掐头去尾，看都不看直接想身侧发出声响的方向投掷去。
破空之声掠过，想要趁机偷袭的海盗甚至连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就软绵绵的倒在地上。双眼圆瞪，最后的惊惧在眼中久未消散。
一根芦苇杆儿就从他的口中笔直插入，直接穿透他的大脑！
血腥味顿时四下弥散，随着夜风卷到白毛鬼身边。
他抑制不住地皱了皱眉——尤其是在问道血腥气后，眉头皱得更深。
月之潮汐刺激这他的神经，让他渴望鲜血。
他疾走两步，拎起海盗尸身，尖锐犬牙刚要触碰到对方的脖子，却又烦躁地将之一把扔开。
方才还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显得委屈极了，往南希身边蹭了蹭：“……连血的味道都这么难闻，叫人一点食欲都没有。”
他张了张嘴，几次想告诉南希，这段时间他为了“积德”，吃的都是这种难以下咽的食物，想要南希以后乖巧听话一些，不要不识抬举。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换成了：“公主现在还想与我当雌雄双侠吗？杀人、抛尸，公主做的来？”
“我……”南希想要反驳，她梗着脖子壮起胆看向海盗尸体，抿了抿唇，纤细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白毛鬼的袖口。
迟疑片刻，南希鼓着脸，拉着他的袖口晃了晃：“我可以给你打杂。”
“……打杂？”
“嗯！”南希认真点头，她提起沾着露水的裙摆，小心翼翼跨过泥泞小路，扶起之前被海盗踹到在地的女子，又挨个解开捆绑少女孩子们的绳索。
“你们没受伤吧？”南希眼尖，一下子就看到女孩子们身上青青紫紫的淤痕，显然在被拐卖过程中都遭受过海盗们的殴打。
她心中揪紧，赶紧打开自己山楂包包，把其中的药丸都倒出来分给众人。
当初在富景宫，中殿娘娘为了保护南希姐弟，给他们一人绣了一个装着山楂粉的香囊，可后来与白毛鬼熟络了，山楂粉自然派不上用场，全换成了医正亲手制作的应急药丸。
没想到竟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被解开束缚的少女孩子们互相看看，把之前勇于逃走的女孩子推举出来。
那女孩的视线在白毛鬼和南希身上转了两圈，突然上前一步，跪伏在地上向白毛鬼行了个叩拜大礼！
“夜行书生大人的救命之恩，小女子明溪感激不尽！”
她一拜，在她身后那些畏畏缩缩的受害者们也都跟着跪下来，噗通噗通，仿佛下了一地饺子。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
“小女子愿意一生食素为大人祈福！愿大人平安喜乐！”
……
明溪？
南希有些恍惚，她在脑海里戳戳缩成一团唉声叹气的系统：“总感觉这名字有些耳熟，是原本的剧情.人物吗？”
系统搜索片刻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是金圣烈原本的恋人啊，在原本的剧情中，明溪是在汉阳城附近的山上被拐走时，被金圣烈所救，之后就一直住在金家，与金圣烈情定终生，最终却死在白毛鬼手上。】
【哪能想到你这么能耐，在金圣烈还是个小朋友的时候，就把他拐出了汉阳城，害得明溪一路被拐来夜泉镇，差点就被卖去寇国了。】
南希撇嘴，拒绝系统甩锅：“什么叫我把金圣烈拐出了汉阳城，明明是他自己跟上来的。”
她冲系统翻了个大白眼，最后扫了一眼明溪，收敛了自己的好奇。
等凑到白毛鬼身边时，又变成了天真无邪的可爱模样。她挽唇而笑，胳膊肘捅捅白毛鬼：“大人，她们在与你致谢呢！”
比起刚才海神祭上谈笑的吃瓜群众们来说，眼前受害者们的致谢更加直观，也更能让人动容。
南希感受到了白毛鬼身上的复杂情绪，她没有说话，只是站在了他身侧，与他一同看着那些不断叩拜的少女孩子们。
许久，她听到白毛鬼一声低到不能再低的：“……若她们知道自己叩拜的是个妖怪……”
“她们知道啊。”南希接过话头。
她攥紧白毛鬼瞬间僵硬的手，搓揉着他冰冷的手掌，将自己的温度全都传递给他。
“夜行书生是活了两百年的妖怪，专靠吸食人血保持青春与永生。我们都发了那么久的壁书，还有谁不知道吗？”
南希抬起头，深邃目光与白毛鬼相接，无比认真地告诉他：
“可是在她们眼里，鬼王大人不是妖怪——就和十年前你在我面前杀死朴夫子那样，你是拯救人于水火中的神明。”
“鬼王大人，你与我们李氏先祖做过约定，你是统领潮鲜夜晚的王啊。”南希余光瞥了海盗尸体一眼，讥诮地笑了笑，“那些肮脏东西就算站在阳光下也是一堆垃圾，可我们，行得正坐得端，就算行走在夜中，也堂、堂、正、正！”
最后四个字南希说的掷地有声，她侧过身，握了握白毛鬼的手心：“鬼王大人，坦然接受你的子民对你的谢意，这些爱戴和尊敬，是你应得的。”
南希收起了她少女的天真，腰杆挺得笔直，从未有过的李氏公主的庄严气质陡然在她身上爆发出来。
李家承袭了百年的高贵早就刻在每一个李氏人的骨子里，哪怕身后没有仪仗，裙摆也被泥水沾湿，南希依然是最骄傲的李氏公主。
白毛鬼神色复杂地看了南希许久，耳边似乎一直还回荡着南希那句“堂堂正正”。
他感到莫名的荒唐，公主说话从不过脑子的吗？一个游走在暗夜里的嗜血妖怪，谈什么堂堂正正？
就算李城桂与他做下约定，许他为掌管潮鲜夜晚的王，可这两百年时光却也让他知道，没有人会真心臣服与他，渺小的人类只是害怕他的绝对力量，只是贪恋他的权势，甚至沉迷于他的美貌。
所有人都告诉他，没有人会真心认一个妖怪做王！
只有南希不是。
当他视线望过去时，南希竟然还嗔怪地嘟起唇，眼珠向前示意着。
她柔软的手在他腰上一拍，却仿佛有着千钧力道，把他推着向前走了半步。
——那些致谢和感激之声就变得更加热切起来。
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白毛鬼突然有些眼眶发热。
他紧抿着嘴角，不让自己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来。略有僵硬地站在原地，学着南希的模样，看向眼前人群。
接受她们的膜拜，他们的崇敬，他们的尊重。
就像一个真正的王那样。
少女和孩子们同样也是拿发旋对着他，可盘亘在她们头顶上的，却不再是冷漠和恐惧。
白毛鬼回想着李氏王族们都是如何接见群臣的。他挑了一个自认为最帅气的动作，手一抬，尽力平稳声线：“都起来吧。”
“这里距离海岸线不远，或许海盗们的后援很快就会赶来，此地不宜久留，我先送你们回镇上。”
说完，他微微侧头，冲南希几不可见地笑了一下，下巴有些骄傲地昂起，似乎在告诉南希——“你看，就算是第一天做王，我也可以做的很好”。
南希则对他做了个鬼脸，像个小丫鬟似的，福了福身。
被拐卖来的少女孩子众多，走水路的话小船根本装不下，只能重新开辟陆上路线。
白毛鬼本想抓住之前被他拍进水里的海盗，逼问路线，却没想到，那家伙竟然早就忍痛潜水逃走。
去找支援了？
白毛鬼冷哼一声，他倒也无所谓，就算来了一船海盗，也不过是给他添点夜宵罢了。
他命令少女孩子们列成纵队，自己则奔至高处，辨析着风中的味道。
这里早就远离了夜泉镇的范围，几乎闻不到人类气息，可他却能感受到另一侧风中的潮湿与海腥气。
很快确定了方位，白毛鬼习惯性地抱起南希，沉声吩咐道：“你们都跟上，不要点火把。”
零头的明溪立即点头应道：“是，大人，我们会很小心，绝对不会叫剩余海盗发现我们的踪迹！”
“我不是担心这个。我……”
白毛鬼话还没说完，突然眼神一凝，停下脚步，死死盯住前方的橙色亮光。
南希神色一紧，干涩地咽了咽：“有人？”
“……不止是有人。”一向遇事不惊的白毛鬼难得咬牙切齿，他清隽的脸庞轻微地抽动着，声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满是愤怒和恼火，“走，调头！”
他刻意压低声音，率领众人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可还没走几步，他们的前方再度亮起橘色光芒！
不、不仅是前方！他们的四周，全部都亮起光芒。
那光芒并非火把的星星点点，而是迅速连成一片，汹涌的像是浪潮扑向众人！
海盗们在芦苇荡里放了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