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庄在枪声响起的那一刻,犹如劫后逢生,她等不及枪声停歇,转动轮椅赶到阿兰把冯悦风摔下的地方。看着他额头上新添的流血的伤口,她伸出手,想要去试探他的脉搏,可是僵硬的脊椎怎么也弯不下去。
当硝烟散尽,霍家华向眉庄走去的时候,他看到的是这样的场景:女孩倒在地上,轮椅倾覆一旁,她一点点挪动着身子,不顾白色的衣裙染上污浊的血迹,努力去够着昏迷一侧的冯悦风的手,终于,两个人的手牵在了一起。
听到他的呼唤,女孩转过头,眼里的一丝惊喜闪过,她来不及和他说见面的话语,带着一丝哭音向他请求:“救救他,快救救他!”
她看见年轻军官锋利的目光掠过她身上血迹斑斑的衣裙,然后她听见他冷硬的声音:“要救他,先顾全你自己吧!”
他俯下身,拉着她的手,将她从地上一把抱起,大步向路边的停车走去。身后一名警卫随即把冯悦风带上另一辆车。
场外,紧急赶来的督察长安德烈惊悚地看着现场血腥的画面,不敢相信却不得不信,这里死的全都是日本人!
他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匆忙拉住正要上车的霍家华,大叫道:“你们惹上大麻烦了!也给我惹上麻烦了!在租界,敢杀死任何一个外国侨民,你们政府都要出面谢罪!”
“等等!你不留下来吗?还有这个姑娘,你要带她去哪里?她必须跟我去巡捕房!”她可是现场唯一的人证!
“不要管你的巡捕房!等会我要照会美国领事馆,我相信他们会给你一个完美的答复!但是现在,我必须先去医院!”霍家华轻轻放下怀中的少女,不管安德烈的捶胸顿足,直接指示司机开车。
安德烈目瞪口呆地看着霍家华的轿车扬长而去,“这个混蛋!”还以为霍家华个性潇洒是个好说话的家伙,一个不小心,居然给他捅出这么大的篓子!
但是他的愤怒和沮丧还没有持续几秒钟,霍家华留下处理善后的人员直接告诉了他一些情况,使他迅速转忧为喜,态度360度大转变。
“当然,当然,这不是什么过错!这是为了保护我们的侨民!原来这个姑娘是美国人,还是重要的保护对象!我们巡捕房一定会配合到底的!”
将眉庄和冯悦风送到医院以后,霍家华来不及回家,身上的军服也来不及替换,吩咐电话局将官邸的电话转接过来,直接就在急诊室外开始了忙碌。
他紧急照会英美领事馆的要员,对街头枪战的事情进行善后处理,并且接连接受几位法租界要员的问询。
枪杀日本浪人,这件事一不小心就会成为中日开战的导火索!不到一个小时,消息散发出去以后,电话接踵而来,还有无数的电报正在酝酿中,各方的责难和质询不断传来,所有副官们应接得无暇他顾,人人心中都坠着一块大石,脸上不自觉地带着忧虑的神情。然而霍家华始终脸色平静,泰然自若。他处在风暴的中心,就像一只惊涛骇浪中的小舟,然而风浪再大,依然犹如定海神针,屹立不动!
“司令,淞沪警备司令来电!他对于枪杀日本人的血案表示震惊,要求您做出一个适当的解释!”
“事情还没有定局,他这么快就跳出来了?告诉他,这是美国人和日本人之间的事情!我会给出一个很好的解决方式!”上海警备司令在淞沪警备司令的治下,但是作为蒋某人的门生,霍家华的上任是对于粤系地方军阀出身的淞沪警备司令陈谨铭的掣肘,另外他的上任还挤走了蒋介石的一个心腹杨虎的位置,这个时候,某些人一定会抓住机会对他进行攻击。
“司令,美国领事已经向日本使馆发出照会,要求其解释美国国民盛眉庄小姐被追杀一事!”
霍家华点头。当美国领事得知特效药青霉素的最重要的发明者盛眉庄居然还活着的时候,十分高兴,在证实就是眉庄本人以后,几乎是立刻就把消息传回国内。美国这个时候是白天,相信盛氏公司不久就会知道这个消息了!
“很好,催促法租界高层表态,让他们声讨日本人,要求为遇难巡捕讨回公道!”他要把法国人也拉下水,让他们在这件事上面也有参与。法国人很精明,自然会权衡利弊,他们也想要在青霉素一事上面和美国分沾利益,就一定会同意他的做法,何况日本人杀了他们几名巡捕,他们绝对不会站到日本人那边去!到时候日本人同时对上两个帝国主义大国,一定会退缩!
“发新闻稿,要求明天早晨立即见报!法租界巡捕房于晚间解救一名被匪徒沿路追杀的女子,经查问获悉此女子就是轰动于世的特效药青霉素的发明者之一盛眉庄!目前法租界巡捕已将匪徒击毙数名,其余在逃!”
正在记录发言稿件的副官忍不住抬头用崇敬的目光看着霍家华,这个新闻稿先发制人,完全掩盖了由中人将日本浪人击毙的细节,将一件可能的外交事件转为一件刑事案件,模糊了大众的视角,同时将危机消除于无形之中,这样的手腕,这样的机智!这就是他们追随的长官他们的精神标杆!
几名副官一扫心中的忧虑,又忍不住问道:“可是日本人十分蛮横霸道,如果他们非要追究呢?”
“如果日本人非要追究,那就把事情公诸于众吧!死的人里面有几个忍者,都是背后干了不少肮脏的事情,看他们有没有脸面公布出来!他们想要夺取青霉素的研制秘密,所以堵截盛眉庄,想要把她绑架逼问,这一切都是不争的事实,无论如何洗不清!美国人会跟他们清算这笔账!”一旦触犯到自己的利益,任何一个大国都不会在乎什么所谓的同盟!
医院中,眉庄静静地看着病床上刚做完手术,昏迷中的冯悦风。
他伤势很重,被阿兰打得内腑受伤,胸部骨折,摔倒的时候,断折的肋骨插进了肺部,差一点就要了他的命。
相比之下,余妈伤势较轻,身上留下了几道伤口,还好都是匕首的割伤,只有一道捅刺是在她肩部,止住血以后就没事了。
眉庄记得在冯悦风被阿兰打伤的那一刻自己撕心裂肺的疼痛,而此时,在她的心里,这疼痛依然存在,还多了些许愧疚!
她以前不清楚自己对冯悦风的感情,但是在逃亡的那一刻,她是真的,被深深地感动,恍然与冯悦风生死相依一般。而这感动,深深地铭记在心里!这是独属于自己的记忆,这是她与冯悦风真实的经历,不再是任何与前身有关的东西!
她默默地看了一会,忽然从袖子里摸出一个藏起的针头,在手腕的动脉上用力一划,顿时,大量的血流出!她急忙扣住冯悦风的下巴,掰开嘴,将伤口对准了他的唇,一滴滴的鲜血流进了他的口里……
病房外的走道中,连续几个小时处理公务的霍家华一身疲惫,毫不停歇地向病房走来,身后跟随着接到消息焦急前来的冯家仆人和徐瀚江、徐翰丽兄妹。
他们进来的时候,眉庄来不及收拾自己鲜血淋漓的手腕,她的血,在冯悦风的枕边一滴一滴,血迹未干……
霍家华原本从容的神情终于大变,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大怒道:“你干什么!”
他来不及细看,转头急叫,“医生!快叫医生!”不自觉手下用力,他的手抓得眉庄极疼,只觉得手都要断了!
跟在他身后的徐翰丽也看到这一幕,大惊失色,叫道:“眉庄,你…….”
“没有,我不是……”眉庄意识到这些人似乎误会了什么,可是一时无法解释清楚。她想用自己的血救治冯悦风,虽说不能跟以前的空间灵泉一样生死人肉白骨,但是日本人可以用盛大太太的血来治疗病患,而自己体内的空间灵泉更加浓郁,虽然经过了五年,但是灵泉水代谢很慢,一定还有显著的功效!
徐瀚江虽然在这些年里经历了一些事情,依然被吓到了,干巴巴地道:“怎么回事?难道是要殉情吗?可是,可是……”可是冯表弟不是已经救过来了吗?难道真的要死了?
他还没说完就被霍家华打断,“不会说话就闭嘴!当个哑巴最干脆!”
眉庄开口辩解以后,霍家华立刻从最初的慌乱很快变得镇定。他看到眉庄的脸上没有一丝悲戚之色,而手上的伤口也不再淌血,刚刚自己竟是有些失态了!
床上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冯悦风的嘴边。他走过去,挡住徐翰丽的视线,一把撕下那半幅染血的床单,顺手擦拭了一把伤者的唇瓣,然后将撕下的布扎成结,紧紧勒住盛眉庄的手臂。
眉庄惊讶地看着他不动声色地做着这些事情,不由得道了一声:“谢谢!”
从她被救以来,还没有跟他表达过谢意呢!当然,和救命之恩相比,这声“谢谢”还是太单薄了,以后她一定会找到机会好好报答的。
霍家华正在给她系上布结的动作停了一停,没有说话,他随即站起走开,期间竟是没有转头再看她一眼。
眉庄估计他是生气了,看他的手握成拳头,攥得死紧,恐怕恨不得捏的是她的蠢脑袋吧。
在医师给她处理完手腕伤口以后,那两个惊惶不定,重新让医生确认冯悦风真的脱离了危险的冯家的下人终于走过来说话了,“这位姑娘,您就是盛小姐吧!我家少爷经常跟我们提起您!刚刚真是感谢您对我家少爷的照顾了……”
不等他们把话说下去,霍家华突然道:“过来!你跟我走!”
他的话是对眉庄说的,留下徐瀚江和徐翰丽兄妹照看冯悦风,他推着盛眉庄直往病房外走。
眉庄忍不住道:“要去哪里?”
“离开病房!”霍家华利落回答,然而接下来的话里充满讥讽,“难道你想待在那里,让他们继续用看着冯家未来主母的眼光看着你吗?”
好吧,是自己做得不够妥当,引人误会。眉庄咽了一口口水,觉得有些心虚,决定对霍家华的讥讽不作回应。
霍家华推着她来到医院门口,那里已经有一辆停在路边的轿车。他弯下腰,将她从轮椅上抱起,准备送入车内。眉庄一把抓住他的手,拒绝道:“到底要去哪里?为什么不是领事馆的人来接我?”
她感觉手下抓住的是衣服包住的一块钢铁,丝毫推拒不动。霍家华把她钳制在怀里,连胸膛都硬实得像铜墙铁壁,他低下头,和她近在咫尺,她能清楚地看见他眼中的冰冷和讥诮。
“你腿脚不便,美国领事馆会有专门的人照顾你吗?他们的警卫你能够放心?”霍家华冷冷看着她推拒他的手,道:“还是你能够忍受那些外国人的安排和接触……”
“你是我重要的人证,我不会把你留在别人的手里!我打算送你到我的官邸,那里有警卫,还有专门照顾你起居的仆佣以及随时赶到的医师;其他方面,你不用担心,徐翰丽会在那里陪着你,我母亲也在;你是徐茂冉的姐姐,叫我一句大哥也是当得起的,徐家的人,不是应该我照顾吗?”
眉庄感觉霍家华的话语里有着强势的意味,这样冷硬而刻薄的态度,自己根本不能适应,何况是住到他的官邸,大胆着想要拒绝,忽然看见霍家华目光转过来,犹如含着冰雪,“让你住到我那里,是担心你再做出刚才那样的蠢事!”
“如果你再那样做,伤害自己!无论什么样的理由,都别想获得原谅!别让我后悔把你救出来!”
眉庄张着口,无言以对,只觉得他的这一眼,充满了杀气,恨不能变成一把刀,直捅进胸腔,掏出她的心来看看!
她无比惭愧,一时羞窘,竟把原本要说出口的拒绝,硬生生地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