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府家眷的隔间里暂时平静了一会,忽然外面人声鼎沸起来,一个佣人跑过来道:“大夫人,盛家太太不知道怎么了,有些发狂了,像得了癔症似的,说家里有恶奴欺主,她要跟着庄夫人回盛公馆去住,再也不回家里了,盛大爷生气了,就打了她一巴掌,如今更加没法收拾了!”
霍氏看看眉庄,心想也难怪她不回去盛家,看来那里真没有几个人靠谱的,皱眉道:“去看看吧!”如今因了茂冉,督军府多少要给盛家几分面子的。
几位姨太太也跟在她身后一起来到贵宾席,只见盛氏夫妇正在拉扯着,一旁庄夫人冷眼瞧着,只气得实在无语。
因为参加宴席,庄夫人身边只带了女儿,跟着两个仆妇,结果遇见这等丑态,两个仆妇拉了这个,止不住另一个,白白地给人添了笑料来看。
霍氏立刻吩咐让人把盛氏夫妇请去内室,谁知盛氏一见霍氏来了,更加激动地挣脱拦住她的女佣,弄得披头散发的,眼珠子激动得突出来,颧骨上一片赤红,煞是吓人,几步奔了过来,大声哭道:“夫人,救救我吧,有人要害了盛家,要谋杀了我,我无处可去了…….”
众人哗然,青天白日的,哪里来的谋杀,看盛氏的样子真的是疯了。
庄夫人摇头叹息,对霍氏歉然道:“盛太太是吸了鸦片,脑子糊涂了,请不要怪罪她的无礼怪状。”想不到盛家老太太精明一世,去世以后的盛家却是这个样子,随之又想到自己家里的几个纨绔,心中感叹不已。
霍氏点头道:“快点请了大夫来,扶她下去看看!”
谁知盛太太此时最是清醒不过的。她本来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什么都不想争了,什么也做不了,只是慢慢混日子,活一天算一天了,谁知刚刚醒来时感觉有人给自己喂食,放血,之后神清气爽不同往常,不再是一睁开眼睛就想着吸毒的浑沌心态了。她连忙找了大夫诊断,结果被告知身体已经大大好转,好好休养就可以恢复往常,一时喜从天降。
但是没有高兴多久,她就想起了当初诱引她吸上鸦片的那些人,顿时全身冷汗涔涔。
那些人绝对不会放过她的,为了掩盖事情真相,他们已经下手要让她死啊!
她不想死,不能死!死了盛家就要倒了!大老爷那种人,为了自己的好处,是连子女都能卖的啊!她还想顾全自己几个不中用的儿子呢。
但是盛家现在都在白叔手里把持着,那是个势利眼,早就投靠了新主子,帮着他监督着盛家的一举一动,恐怕她一有些异常就被他知道,到时就死得更加快了!
盛太太心惊胆战不敢回家,又没有办法立刻揭破了那人的阴谋诡计,虽然也认识一些人,但是谁都比不过那人现在的势力,一时间病急乱投医,抓住来赴宴的庄夫人求恳,希望她能给自己庇护,可是盛大爷却不由分说,只以为她是鸦片吸太多了发疯,当众就给她没脸。
盛太太一时什么也顾不得了,这是生死攸关啊,扑到了霍氏的面前,紧紧抱住她的腿,嚎啕大哭,喊道:“督军夫人,咱们两家现在是连在一起的了,督军刚刚还说要为茂冉少爷报恩呢,你不能见死不救啊!我回到家里是真的没法活了,连家奴都被人给收买了,正等着我呢!”
霍氏被抱住腿,又是尴尬又是恼怒,道:“你先起来!盛太太,你们一家是茂冉的恩人,我们府里都是敬重的,请不要行此大礼!”
几位徐府的姨太太都窃笑起来,都以为盛氏是精神错乱了,没人相信她的话。
“大伯!”盛大爷见此情景,越发难堪,一个巴掌又要劈下来,眉庄及时赶过来大声阻止。
她把几个要拉扯盛氏的仆妇遣走,上前扶起盛太太,道:“大伯母,您先别急,我相信您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不过请放心,盛家有事,我和茂冉都不会袖手旁观的!”
盛太太终于遇到一个肯听她话的人,连忙抬起头,泪眼模糊中只看到眉庄的衣衫颜色,所有人喜气洋洋的衣着中,只有她的衣服是最素淡的,顿时一个激灵,怔怔地望着她。
眉庄见她平静了,扶着她坐下来,接着道:“大伯母,咱们都是血肉至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您信不过别人,但是一定要相信我的父亲,我和茂冉都希望盛家能够好好的,父亲虽然远在国外,但是他的心一直都牵记着这里!”
盛氏心中百感交集,盛家如今能够作为支柱的也就是盛世宁了,眉庄姐弟都是他教养出来的,和梁氏自是不同。她和梁氏不睦,但是和眉庄姐弟没有恩怨,如今他们已是督军府的新贵,既然都开口帮她了,自是不会失言,不禁流泪道:“好,老三很好,我相信他!”
眉庄这才吩咐人把盛氏带下去,好好安置一番,待会再去看她。
这时人群中一道凌厉的目光看了过来,牢牢地盯住了眉庄,她敏锐地转头,只见人群中站着梁子龙,他的目光晦暗莫名,但是当她转头的时候,他的脸上已经溢满了温熙笑意,变化只在瞬间不易觉察中。
“去年上海的股票大涨的时候,我家那个管家叫白叔的就来游说老爷,说现在是个投机赚钱的好时候,幸好我家老太太早就留下遗训,坚决不准子孙买卖股票,做投机的事情,虽然心动,但总算把持住了。后来股市大跌,多少人家倾家荡产,跳楼的跳楼,寻短见的寻短见…….”
内室中,盛太太在霍氏和庄夫人面前娓娓道来,眉庄坐在她身边安抚她。
她说的是民国第一次金融危机,由于证劵交易形势大好,交易所发展太快,导致资金周转不灵,引发一系列金融风暴,上海银行相继破产,企业纷纷倒闭,直接导致今后十几年中国人谈股色变。
眉庄的前世就是学金融的,对那段历史清楚一些。此事发生前,她曾经让盛世宁对上海金融界发出过警告,也给几个关系较好的朋友发了电报,阻止他们卷入进去。但是上海交易所发展太快,就像脱缰的野马,单凭一个人的力量,无力拢住笼头。
张静江和蒋中正也被卷在大潮里脱不了身,还好张静江精熟投机之道,总算没有被高涨的股票行情彻底昏了头,后来听了盛世宁的劝告及时收手。那个时候,蒋介石化名蒋志清,也在上海玩股票证券,他没有听张老的话,结果大亏特亏,后来是黄金荣给他摆平了。蒋介石因此拜在黄金荣门下做了他的门生。
盛太太继续道:“不久后,一个山西来的老板上门拜访,想在上海开个钱庄,可惜没有门路,希望能够借着盛公馆的关系,如果老爷能帮他在其中牵个线,自然有大大的好处。其实只要有大钱,开个钱庄还不容易?老爷找了朋友费力帮他办了,没有让庄夫人知晓其实他是根本不想盛公馆插手,事成后,那老板送给了老爷两万块钱,还有一成的钱庄股份,说老爷以后就是钱庄的股东了。”
庄夫人点头,两万块大洋,是谁都不会让人插手进来分沾,也难怪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盛家大房都不好意思找盛公馆出面。
“这么多钱砸下来,是个石头人也会动心的,又有白叔一直鼓动,老爷认定了这个山西老板财大气粗,跟着钱庄一定会赚钱,就把家里的田产铺子折现了出来,又买下了钱庄一成的份子,只等着年底分红。”
“那时股票一直涨,上海的有钱人都跟疯了一样,到处借贷去买股票,这个钱庄一开起来就有人上门来贷款。那时股市实在好,钱借得多,收回来也快,大家都在赚钱,山西老板没过多久就给老爷送了一笔钱,说是大赚了。然后过一阵日子,又跟老爷说,钱借得太多,一下周转不过来,你是股东,当然也要出钱支持的,不过这钱算是借给钱庄的,加三倍的利息,年底还你。老爷完全被他给忽悠住了,就把家里所有财产都拿出来,想着能发大财。”
“没过多久,股票大跌,贷款的人都破产跳楼,眼看帐都收不回来,客户们都来挤兑。老爷这才急了,找上门去,谁知钱庄一早就关门大吉,那个山西老板卷钱跑了!”
“上当的不止老爷一个人,还有好些个想发财的地主老财,他们也得了钱庄股份,做了股东,但是从头到尾,钱庄就是个空壳子,骗了老爷他们来入彀,什么贷款筹钱,都是假的!”
“本来以为就是个骗子设局罢了,谁知那些地主调查下去,一个个都闭上了嘴巴。至始至终,都有人给这个钱庄遮掩,所有破绽都有人弥补,能够把一干精明世故的老财骗倒的绝对不会是一般的人,但是事情做得再密也是有迹可循的,原来这个山西老板的根子,其实还是在上海!”
“一开始,大家很不甘心,想要把事情捅出来,但是当时上海金融界一片混乱,到处都是要跳楼要自杀的老板,我们这个案子哪里有人理睬,反而立刻就招来了警告。那几个地主老财没钱就没了势力,叫一帮混混打得头破血流也没人管。若不是他们顾忌我是盛公馆的亲眷,一早也就收拾了。但是到现在我才知道,不是不收拾我,而是串通了那个管家白叔,一早等着我死呢!”
她后来吸鸦片神智错乱,白叔这才肆无忌惮起来,因此给她知道了不少的事情。
“做局骗钱的到底是谁?”霍氏听到去年的金融危机,也不由得耸然动容,危机的祸害之深,连她这个一贯只在深宅内的妇人都心中恻然。
“青帮大佬黄金荣的一个手下,叫信八爷的,原来是宁波帮的,专做地下钱庄的生意,倒是懂一些商家的道道,后来带着兄弟投靠过来的,连杜月笙都要敬之三分。”
霍氏听了,不由沉吟许久,上海势力错综复杂,青帮和洋人的关系很好,其势力牢牢把持租界,连督军都不好插手。
庄夫人也掂量了一下,盛公馆如今没有权势,只靠着以往的一些关系维持,要和青帮得力的干将对上,那是万万不行的,虽有心而无力,只看督军府怎么处置了。
“这件事情很蹊跷,盛家不算大富,而且和盛公馆有关系,再不济,三太太的娘家哥哥是督军府的秘书长,居然会被人算计上了,青帮的人没有脑子吗?”
眉庄在旁边适时提点一句。
她的话一出口,霍氏猛然抬头看她一眼,眼里有着震惊,所有人只是关注被骗掉的钱和骗子,却忽略掉了骗子的最初动机。
若不单单为了钱,那就是盛家得罪什么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督军府的糟心事从这一章就结束了,眉庄开始扬眉吐气了,我想大家都愿意看到吧,onno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