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阳心下虽又起怨恨,但一想今日自己险被活埋,若无徐恪奋力施救,此时的自己焉有命在?些许小怨又怎掩徐恪大恩?他自小在少山长大,受师尊谆谆教导,也是一个明事理辨是非之人,当下便朝徐恪拱手道:
“徐公子方才所言,足见公子磊落心胸,落阳心中不胜感佩之至!今日落阳受徐公子救命大恩,往日种种,自然就一笔勾销!待我回到少山,自当向掌门师尊禀明此中详情,之前少山将徐公子认作杀人凶手,实属误会,今后我少山将再不与徐公子为敌!”
“如此……就多谢落公子了!”
徐恪也抱拳为礼,朝落阳慨然言道。
“徐公子,我还有一事不明?”
“请讲!”
“那‘七星断魂散’是方铭博独有的一种毒药,据闻此毒萃取七种天下奇毒而成,奇毒无比,若没有方铭博的独门解药,根本无人能解,徐公子因何会有此毒的解药?”
“咳!……”徐恪朝方树虎的墓碑望了一眼,叹道:“这一瓶解药,是方二堂主送给我的。当年,分水堂的总堂主方老太爷不知何故硬要我去方铭博身边做事,二堂主怕我中了方铭博的暗算,是以偷偷给了我一瓶‘七星断魂散’的解药。这瓶解药留在我身边一年多,除了当日救汪……没想到,今日却救了你一命。”
“如此说来,落阳今日能得不死,一半也是方二堂主之功!”
落阳立时又俯身跪倒,朝方树虎的墓碑再次磕了三个响头,恳切谢道:
“方二堂主泉下若魂灵有知,落阳今日非但要谢你救命大恩,亦要替你报方家灭门之仇!”
“你要替方二堂主报仇?这么说,你已经知道……?”
徐恪望着落阳,眼神中不胜诧异之色。
落阳站起身,朝徐恪点了点头。
“徐公子,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了……”
他用手指了指墓碑前的一块方石,两人就在方石上就坐,落阳遂不再隐瞒,将自己如何被困于方树虎的坟内,又如何身中奇毒的经过,一五一十向徐恪道来……
原来,落阳自从来到杭州城后,与方铭博见了数次,那方总堂主虽一直对他客客气气,极尽招待,但不知为何,落阳对这位新任的总堂主一直没有太多的好感。两人在楼外楼饮酒之后,落阳对方铭博的厌恶更甚,若不是师命难违,他早就要顾自回少山。
一次偶然的机会,落阳打听到昔日分水堂的总堂主方文昭,死因甚是离奇,居然整个人一夜之间凭空消失,连尸骨也未曾找到,虽然方家人对此讳莫如深,但大半个杭州府中,对这件事几乎无人不知。
落阳心中好奇,于是就留心去探查方文昭的死因,没想到,一连几天下来,方文昭的死因他没找到半点头绪,却发现方家三堂主方树威与四堂主方树武的死大有问题。一来,方树威与方树武几乎是死在同一时期,这也太过巧合,两人的死因,方家人的说法也是含糊其辞;二来,方树威与方树武死后,两人的妻儿老小,甚至于手下亲信竟都离奇失踪,如此一来,落阳怎能不心中起疑?
落阳继续查找,又发现非但是方树威与方树武一家,就连已经死去的方树龙全家和方文昭的遗孀,都在一年内相继而亡,而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人,那就是新任分水堂的总堂主——方铭博!
这边落阳不遗余力地查询方家人的死因,那边自然就惊动了分水堂的总堂主方铭博。方铭博对这落阳本也无甚好感,楼外楼一聚之后,他见落阳对分水堂遇袭之事竟无半点关心,心中气恼更甚,然他念着落阳毕竟乃少山掌门之首徒,除了心中气愤之外,却也不敢妄动。可是,当方铭博得知落阳在用尽一切办法探查方家人的死因之后,心中立时就动起了杀心。
落阳为求证据,就想到了开棺验尸。他在少山修习多年,一向受掌门器重,下山之后凭一手“苍山暮雨剑”,在江湖上几无往而不利,因此心中不免多了三分傲气,寻常那些帮派好手大多不入他眼中,对于江湖险恶也并不太放在心上,因之他说干就干,今日一大早,他便一个人独自来到了方家坟场。
他心知那方文昭的坟墓不过是一座衣冠冢,而方树威与方树武又是死去已久,尸身想必已朽烂,看到新下葬的方树虎墓,他便再无犹豫,举起铁锹就往墓顶处开挖……
令落阳绝对没想到的是,他这几天的行动早已在方铭博的耳目之下,他前脚才刚刚来到方家坟场,后脚就有人将消息禀告给了方铭博。
方铭博闻言自是大吃一惊,未及多想便赶到了方家坟场。他看到落阳在连续挖土,再想到方树虎的死因,若是这件事被落阳报之于少山,后果则不堪设想,是以当时他就已下了除去落阳的决心。
趁着落阳堪堪已挖到了方树虎的棺木,正要打开棺盖之时,方铭博突然于背后发动突袭,一上手就是他的成名绝技“摘叶飞花手”。
方铭博“摘叶飞花手”最厉害之处,就是掌力与暗器齐出,敌手只闻掌力破空之声,好似身周有无数暗器,就如漫天花叶飞舞一般,而真正的暗器就只有一把“柳叶飞刀”,真正能致人死命的,恰也就是这把“柳叶飞刀”!但一般的江湖人士听风辩位,大多都会以为方铭博甩出的是大片飞刀,慌忙闪避之下,却往往避不过唯一的那一把致命飞刀!
落阳原本的武功本与方铭博不相伯仲,可他当时正全神贯注于掘开方树虎坟墓,忽闻身后暗器破空之声,好似有无数飞刀正向他射来,惶急之间只得使一招“纵步回斩”,身子高高跃起,回身朝后,右手奋力劈出一掌。
方铭博见那落阳在自己飞刀突袭之下还能回身出掌,心下也是一愣,匆忙间就使出了康门的一招“蜈蚣倒足”,欺身上前与落阳对了一掌。
哪知道,一掌之后,方铭博安然落下,落阳却身子一软瘫倒于地。
落阳仔细一看自己的左掌,掌心虽只是被飞刀浅浅划破,但已然肿胀不堪,掌中流出尽是黑血,且一团黑气正从掌心透过手腕向臂肘蔓延……
落阳忙右手伸指疾点左臂三处大穴,强运内力封住左掌血脉尽力不使流转,但他运转内力之时,却已觉左掌毫无知觉,而且一团如火焚烧般的灼热之感已经越过自己手腕……
他暗道一声“不好!”正想再次强运内力逼出体内毒气,身边的方铭博哪里还能给他机会?无声无息间,方铭博手掌已然递到,一招“长虫吸水”就打在了落阳的后脑,落阳只觉眼前一黑,当即昏了过去。
落阳倒地之时,依稀还听到方铭博正得意洋洋地大笑道:“落阳啊落阳,你干什么不好,偏要来查方家人的死因?你这不是狗抓耗子多管闲事么?今日你中了我‘七星断魂散’,就算有十条小命也要去见阎王了!”
不知过了多久,落阳渐渐醒转,然醒转之后却发觉自己正处于更为恐怖的境地!
他身处黑暗之地,非但周围无半点微光,且身边尽是尸臭,用力摸索,却摸到了一具尸体!
落阳虽自负剑法高超,胆气也颇雄壮,但一生中,从未有如此惊险恐怖之遭遇,当是时,他在一片黑暗之中,又摸到四周都是棺木,口鼻之中尸臭也是越来越浓,如此境遇之下,也骇得他差一点又再度昏迷了过去。
落阳稍稍一想,就猜到了事情的原委,定是自己匆忙挖土之下遭方铭博突袭,左掌不慎中了飞刀,而所中方铭博飞刀中,竟淬有“七星断魂散”之毒,毒力散开,自己真气受阻,而当时的自己又惊又怒,慌乱之下又被方铭博以拳击晕。那方铭博当真心思歹毒,将自己打晕之后,竟扒开方树虎棺木,将自己塞进棺木中又合上棺盖,然后封泥盖土,这样一来,方铭博既杀人于无形之中,自己死后少山就算派人追查也是无从查起,又让自己醒来后还要受尽折磨而死,可谓用心歹毒之极!
如此一想,落阳也猜出了自己已处被人活埋的境地,即将面临的,就是与方树虎同穴而葬的命运。可悲的是,就算他死于这座坟内,后人来此祭奠的,也都是方家的那位二堂主,更无一人会是他落阳之友。
他在棺内长叹一声,此时唯一能坐的,就是打坐闭气,封住左掌血脉……而恰在此时,他竟听到有人在坟前大声说话,语声中还带着哽咽之音,仔细辨认之下,竟然不是别人,正是他此番奉师命而来欲诛杀之人——杀了他亲弟弟与师哥的那个徐无病!
这时候,坟墓内的空气已越来越稀薄,落阳渐感头晕脑胀,心知这已是他唯一活命的机会,当下不作二想,奋力敲打棺木,发出“砰砰”之声。
到后来,落阳更是使出最后的力气,在棺内大声呼喊徐无病的名字,也正因他大声呼喊,一时间吸入太多坟内浊气,竟致再次昏晕了过去,幸得徐恪及时扒开坟土打开棺盖,若再迟得片刻,落阳的三魂七魄,恐怕也得追随方树虎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