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二十二、戌时、秋叶草堂】
自胡依依那一晚向徐恪提议,让他以昔日贴身之玉笛对战玉天音以来,徐恪便念念不忘于此事。不过,他还是不好意思向慕容桓去开口讨要玉笛。
一来,这玉笛他赠给的是慕容嫣,就算讨回,也当向慕容嫣开口,可叫他为这事向慕容嫣径直索要,他怎能说得出口?
二来,要想讨回玉笛,势必进天宝阁大门,可如今的徐恪,只要一提起“天宝阁”之名,他心中就不免发憷,谁要让他进天宝阁,他立时就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而另一边,听说李义派他十七妹妹做中间说客这件事,也进展得不太顺利。只因十七公主李琪与慕容桓之间,听闻这段时日还闹上了别扭,两人不知何故,又针尖对麦芒一般,谁也不肯搭理谁。李义自小就宠爱这位十七妹,见她一说起“木桶碗”就来气,自也不好过分相强。再者,那十七公主又说了,若是为别的事,她或许还愿出马,可若是徐恪哥哥的事,哪里还用得着她当说客?
听师哥这言外之意,自然是以徐恪跟慕容桓的“特殊关系”,想必无需他人再代为传话。可徐恪转念一想,我同那位慕容少主之间,似乎关系也一般呀,什么时候成了有“特殊关系”?
于是,又过了三日,徐恪的玉笛仍在慕容桓身上,而求助慕容桓帮着一道对付玉天音之事,自然也无限期搁置了下来……
六月二十二傍晚,徐恪下值之后,便想着多日未曾见过老师,理当去秋先生府上探望,于是,他离了青衣卫,就转而往南,来到了秋叶草堂之内。
自然,徐恪另一个目的,还是想去看一看赵昱。
原本,徐恪对赵昱的过往就心存好奇,自那一日在翠云楼中他问过裴才保之后,对赵昱身上的种种谜团,他好奇之心则更甚之。
进了草堂之后,接待他的却是秋先生的书童平安。平安为徐恪泡了一壶茶,端了几盘果子上来后,就问徐恪道,徐公子,要不要叫小昱姐姐来?
徐恪有些不好意思,忙摆了摆手道,他此来就是为等秋先生,让小玉姑娘忙自己的活即可,不必分身来见他。
平安听完,“嗯”了一声后,就管自己出去做事。
徐恪在草堂前厅内坐着,左等秋先生不来,右等秋先生未至,不免心下就有些烦躁起来。他在前厅内走来走去,想找一本书看,可这毕竟是吃饭会客之所,哪里来的一部好书?他正感百无聊赖之际,忽听得院子里“噗嗤”一笑传来,循声望去,一个婀娜俏丽的身影走进,除了赵昱还能是哪个?
“小玉姑娘,多日未见,你这……一向可好?”徐恪忙上前施礼,笑着言道。
这时的赵昱,脸上粘着一片碎菜叶,腰间还系着一块做饭的布围裙,显是刚刚从灶间出来,还没来得及洗一把脸。
“徐公子,我刚刚做好了饭菜,就等先生回家就能用饭啦!我看你一个人坐着,怕你闲得发慌,是以就过来陪陪你!”
“好啊!话说回来,我等了秋先生都快一个时辰啦!先生再不来的话,我宁可去厨房帮你做饭,省得干坐在这里,太难受啦……”
徐恪看此时的赵昱,虽脸上还“蒙”着一片菜叶子,但仍不能遮掩,她一脸的灵动与俏丽,她说话的时候,脸色变得微微红润,似羞又笑,极其好看……
赵昱走到徐恪对面坐下,望了望前院,“秋先生也该快到家了。”
徐恪看见那片菜叶,始终粘在赵昱的一侧脸颊上,不禁忍俊不禁,还是笑出了声来,“小玉,你做了半天的菜,竟不知,菜叶也‘坐’(做)到你脸上来了?”
“菜叶子,哪里呀?”赵昱忙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前额与右颊,可那片菜叶子竟粘得极牢,任凭她摸了半天,菜叶始终“挥之不去”。
“在这里呢!”徐恪说着话,就走到赵昱身前,伸手帮赵昱将那一片薄薄的不知是什么菜的菜叶,轻轻摘下,可他不小心,摘菜叶的时候还是碰触到了赵昱的左颊,那赵昱的肌肤吹弹可破,与他手指轻微碰触的刹那,徐恪不禁心中一动,面色顿时也变得微微发红,他忙闪身退开。
“原来就是这么一片小小的菜叶呀,我怎地没感觉呢,早知道……我应洗了脸之后再来。”赵昱却顾自笑了起来,她笑的时候,眉毛弯成了一道彩虹,双眼眯成了一轮新月,宛若一位调皮的孩童一般,全没把方才与徐恪这般走近之事放于心上。
反倒是徐恪,有些不太自在,他坐在了赵昱对面,大口喝茶,顿了一顿,却忽然问道:
“小玉,你还记不记得,几个月前,你被一个叫作‘裴才保’的人抓进了青衣卫?”
“当然记得呀!”赵昱嘟着嘴道:“那一天发生的事,可把我吓坏了!他们一大帮人突然就冲进了草堂,二话不说就将我用麻袋套住,然后抓到了一个黑漆漆的房间里,还逼着我承认……承认……”
徐恪忙打断道:“他们是不是对你动了刑?”
“是啊!那帮人可凶了,见我打死不招,就用一副夹棍死命地夹我的双腿,一直夹,一直夹,然后就把我夹得晕了过去……”
“晕了过去?你当时就晕过去了吗?”
“是呀?怎么了?”赵昱扑闪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直直望着徐恪,望得徐恪都有些不好意思。
徐恪避开赵昱的目光,又问道:
“可是那个审讯你的人却说,你被夹棍一直夹,一直夹,可夹着夹着就忽然变了一个人,你非但挣脱开夹棍,而且你还做了一件更可怕的事。”
“更可怕的事?什么?”赵昱满脸疑惑道。
“你……”徐恪本想说你竟一连扭断了五个人的脖子,而且还是眨眼之间的事,然而他想了一想,还是不忍如此刺激赵昱,遂改口道:“你还把裴才保一拳打到在地,他被你打得胸前肋骨断了好几根,整个胸都塌陷了下去,直到今日伤还没好,一身武功也给废了。”
“裴才保?裴才保是谁?”赵昱问。
“裴才保就是那个负责审问你的人,这人五十多岁,身形又矮又胖,还是个秃子。”
“就是他?可他是个坏人呀,他把我抓进了青衣卫,也是他下令用夹棍夹的我……”赵昱一听裴才保是个秃子,立时就想起了那一日她痛苦受刑的光景,看得出,直到今天她心中仍对裴才保愤愤不已。
“也是啊!……”徐恪笑了笑,“说起来,这裴才保也是咎由自取,她虽被你打得武功尽废,可总算保住了一条小命。”
“徐公子,你说的是什么呀?小玉怎么都听糊涂了?我只记得那天我就是被夹棍给夹晕了,你怎么说我还打了那……叫什么裴才保的一拳?”赵昱伸出自己的一双小拳头,只见肌肤粉嫩,手指细若春葱,哪里象是会打人的模样?
“不是我说的,是那个裴才保说的……”
徐恪正想解释,忽听得前院外大门“吱呀”一响,随后就传来一位老者铿锵有力的脚步声。
“先生回来了!”
徐恪与赵昱忙起身,走到院子里相迎。
“无病,你来啦!”秋明礼笑着向徐恪招手。
“先生,可算把你给等来啦!”徐恪也笑着向秋明礼拱手。
“咳!户部最近琐务繁忙,每日都有一大堆的事,老夫就算想早些下值,还是不能啊!”
“先生这般操劳,可要爱惜着身体呀!”
“无妨无妨!”
师生二人随即走入前厅内落座,此时已是戌正时分,长安城多数人家早已吃好晚饭上床歇息,然秋明礼才刚刚到家,尚未晚膳。赵昱赶紧去灶间将饭菜又热了一热,再端上桌来,二人随即开席。
徐恪陪着秋明礼先吃了些饭菜,待胃脘中有了食物,这才开始饮酒。二人相互说了一些平常上值之所见,徐恪也将最近的北境候世子一案与秋先生约略讲了一讲,秋明礼听罢之后,频频点头……
待二人尽已酒足饭饱之时,秋明礼便说起了一件近日魏王最为忧心之事。
原来,自去年八月,杭州知府洪文堂被“江湖匪徒无端刺杀”之后,魏王便举荐了吴文龙为新任的杭州知府。这吴文龙原本一直在京为官,历任吏部主事、工部郎中、监察御史等职,为人一直敢做敢言,为官也一向清廉耿直,魏王看重他做事之能与做官之廉,是以向父皇郑重举荐,这才将吴文龙派往江南。
杭州府位于江南道,乃是大乾最为富庶的四府之一。魏王原本是指望着吴文龙前往杭州赴任之后,能够澄清当地之吏治,一改此前贪腐之风,为朝廷多收税赋,广纳钱粮,尤其是盐税一途,更需大加整改。
可谁曾想,吴文龙莅临杭州之后,虽是知府之职,然手中却无人可用,地方乡绅又处处作对,更有那什么江湖帮派,屡屡暗中掣肘,以至于吴知府如今在杭州城内几乎是寸步难行,非但钱粮未纳,就连一府吏治,亦无从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