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六月初五、巳时、青镜司】
得知落霜突然从青衣卫地牢中消失之后,李重盛不禁大为恼怒。皇帝次日就传旨青衣卫,命青镜司千户徐恪与巡查千户李君羡共查此案,务必于十日内将落霜抓回,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坐“失职”之罪,定责不饶!
内侍将圣旨传到青衣卫之后,整个卫所之内又起了一阵轩然大波,自然,有人欢喜有人愁,许多人听闻这个消息之后,表面上露出同情之色,心里面却是得意洋洋,巴不得看徐、李两位千户的笑话。
幸灾乐祸者有之,假意同情者有之,冷眼旁观者亦有之,而真正为此案揪心者,遍寻整个青衣卫,却没有几人。
而最为焦急的,当然就是李君羡与徐恪了。
李君羡今日只是与徐恪见面数语,之后就回到了他巡查千户的公事房。他要着急布置人手,四处查探消息,毕竟,此案惹天子动怒,又朝野皆知,若是十日后再找不到落霜,他与徐恪实难向天子交待。
此时的徐恪,却坐在自己青镜司的千户公房之内,心情不禁烦闷懊悔不已。
他头一个懊悔的,是自己不该在奏折上写下君羡大哥的姓名,若非如此,皇上也不会连君羡大哥一同怪罪。
他第二个懊悔的,是自己昨晚抓获落霜之时何必留他性命?索性不令对方活命岂不更好?若是落霜死了,自然也就无人会来劫狱,自己只需将凶犯尸身交给皇帝,一样也能交差。那落霜胡乱杀人已是不容置疑之实,且此人业已因妒成疯,留在世间祸害无穷,将之杀了有何不可?又何必定要等到抓回卫里审讯认罪?
他第三个懊悔的,是自己既已活捉了落霜,对方也已供认不讳,何不顺手将人犯交给沈环?抑或交到刑部大牢、大理寺手中均可,自己只是负责破案,至于案犯看护之事,交于他人之手,岂不更为省事?
……
可如今,落霜不翼而飞,自己与君羡大哥辛辛苦苦一连守候了三日才抓到的凶犯,也就成了白忙一场,更可气的是,此事非但未落半点之好,反而遭无数人嘲笑!
咳!这算怎么回事呀……
徐恪正感懊恼之际,忽听卫卒来报,说是越王来了。
越王李峨?他来作甚?
徐恪起身相迎,见李峨大步入内,也不同他见外,拿起桌上的一个茶杯,“咕嘟咕嘟”地就喝了几大口。
“哎呀!这大热的天,渴死我了!”
“不知殿下此来,有何见教?”
徐恪心道,你不会是着急来看我笑话的吧?
“哈哈!落霜的事,本王听说了……”李峨寻了一张椅子,大咧咧地坐下,笑着道:
“不过,你也不用过分担心,再过个几天,等到老百姓的新鲜劲一过,朝堂上也就无人会问起,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殿下的话,下官有些听不太懂。”徐恪心想,你果然是看我笑话来的。
“你可真是个木头脑子!本王的意思你还听不出来么?”李峨站起身,在徐恪面前走了几步,他双手不时比划,为徐恪“分析案情”道:
“落霜是你抓的,再笨的人也猜得出,那个放走落霜的人绝不会是你!父皇今日虽下旨骂了你一通,那也是做给侯府里的人看的。十天之后,就算你抓不回落霜,父皇顶多也就是再把你大骂一通,然后罚俸一年了事……”
他见徐恪兀自有些忧心忡忡,接着又安慰道:
“徐老弟,你就放心吧!父皇绝不会因之怪罪你和君羡哥的。北境候世子的这件案子,再怎么着你们也是有功之臣么!至少是你们破了案,还抓到了凶手。至于凶犯被人劫走的事,这里面可以有很多缘由,兴许是牢房内看守不严,兴许是你们青衣卫有‘内鬼’,兴许是这落霜会遁地之术……谁知道呢?你说是不是?”
闻听李峨之言,徐恪竟觉得好似有三分道理,他原本微蹙的眉头,渐渐舒展了开来,点头笑了一笑,道:
“殿下所言,倒是有几分道理,只是……”
“只是什么呀!你无非是担忧,父皇会将你罚俸多少之事,哎呀,这你还有啥可担忧的呢?前几日的那几个箱子……”李峨眨了眨眼,微笑道:“徐老弟,还不够你用的么?”
徐恪不禁面色微微一窘,毕竟拿人手短,此时他虽对李峨不甚待见,然对方专程过来拜访,毕竟是客,徐恪便大声叫来卫卒,命泡一壶花雨茶来。
“不用了!”李峨摆了摆手,又将卫卒挥退,徐徐从怀中掏出一个狭长的布包,将它郑重其事地交到徐恪的手里,说道:
“这个包裹,是玉姑娘托我送给你的,玉姑娘说……天音坊与青衣卫,两家今后若是能化干戈为玉帛,那是最好,这件薄礼,就送与徐公子了!”
言罢,李峨也不等徐恪答话,便顾自出门而去。
徐恪目送李峨的身影渐渐远去,脑海中不由地升起一团疑云。他心道这算怎么回事?所谓的“玉姑娘”不就是玉天音么?那女魔头还会给我送礼?还会说“两家若是能化干戈为玉帛是最好”这种话?
要知道,就在五天前的那一晚,徐恪与李君羡等四人,还在玉天音的面前着实吃了苦头。四个人原本均自负武艺不凡,孰料,在玉天音绝对的实力面前,简直不堪一击,仅仅是受了对方几下魔音震荡,便一个个当场晕厥,若不是人家有意网开一面,此时他们哪里还有命在?
这样的绝顶功夫之人,这样的一个“女魔头”,这样一位深不可测的女子,今日竟会主动向他示好,还给他送来礼物,希望两家从此能化干戈为玉帛?
简直是匪夷所思!
徐恪一层层打开布包,只见里面藏着一块玄铁黑牌,一端刻着一个“神”字,一端刻着一个“王”字,两端刻着日月图形,正是他遗落在天音宫中的那块玄铁神王令。
这是何意?
徐恪挠了挠自己的额头,更加百思不得其解。
……
……
过了半个时辰,赵王府总管马允匆匆而来,向徐恪言道,赵王爷在摘星楼上已备下酒宴,请徐大人与李大人即刻前往。
恰此时,李君羡也来到了千户小院,于是,徐恪便与李君羡放下手头诸事,前往摘星楼赴宴。
二人上到了摘星楼顶层的登云阁,见李义已和怡清共坐在一起,两人正有说有笑,四人相互见礼之后,遂坐下一道用起了午膳。
落霜昨日傍晚在青衣卫严密把守的地牢中不翼而飞,此事已朝堂尽知,李义将徐恪与李君羡叫来,自是为了商议落霜被人劫走一事。
四人吃了些酒菜,未等李义询问,徐恪先将李峨今日送来神王令之事,与众人备陈了一遍。
闻听自己的十弟竟然亲手将神王令送到了徐恪手中,李义不禁大感意外,一时间,他也陷入了沉思之中……
还是怡清率先开口道:
“看起来,这个越王,跟玉天音他们就是一伙的!”
“不会!”李义忙摆手道:“我这个十弟呀……虽然小事情糊涂,不过,大是大非面前,他还是有分寸的,无论如何,断不会跟魔族相勾结!”
“可是……”怡清固争道:“听病木头讲,天音楼就是越王开的,玉天音也是越王请来的,今天越王又替玉天音当起了说客,师兄,你怎么还能断定,越王与玉天音不相干?”
“越王是越王,玉天音是玉天音,两者不是一码事!”
徐恪心知李义放不下兄弟之情,已然是在护短,忙岔开话题,问道:“师哥,依你之见,劫走落霜的,会不会如沈环所言,就是我青衣卫中的‘内鬼’?”
李义摇了摇头,道:“不太可能!若是‘内鬼’为之,总有迹象可察,绝不致无一丝异响,无一人可见,且青衣卫内防守何等严密,就算内鬼将落霜救出了地牢,可又如何带出青衣卫之外?”
徐恪亦觉李义所言有理,遂接着问道:
“师哥是认定落霜必是玉天音劫走了?”
李义却还是摇了摇头,道:“也未必是她。象落霜这种人,武功平平、本事低微,在天音宫内多半就是个小角色,玉天音未必肯亲自出手来青衣卫劫牢。毕竟劫牢这种事非同小可,这便等同于与我整个大乾为敌。玉天音就算是个魔头,然要想在长安城立足,应不太会为了落霜一个小角色不惜行如此冒险之举。”
“所以玉天音又给病木头送来了神王令以示和好呀!”怡清不禁接口道。
可李义还是摇头。
徐恪随即问道:“那师哥觉得,落霜究竟是被何人劫走?难道说,此人真的会遁地之术?”
“不可能!”李义道:“师弟没见他右腿已被你长剑割伤了么?昨日他又强行运功,腿伤更剧,就算有遁地术,怕也是使不出来。”
“那……落霜到底是怎么凭空消失的?难道说……”徐恪想了一想,又道:“解救落霜的另有其人,是他少山师门来了什么高人吗?”
李义再度摇头,笑着道:“师弟不用高看了少山,他们也就武艺了得些罢了,真要论上天入地之术,他们是断不会有这个本事的。”
怡清不禁撅起了嘴巴,“师兄,你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那你倒是说说看呀,这个落霜究竟是怎么逃出青衣卫的?”
“不如……”李义望着怡清一副调皮可爱的模样,忽然一拍桌子,道:“我们二人明晚就去探一探这天音魔宫,看里面究竟藏了什么妖物?”
“好啊!”怡清拍手笑道:“何必等到明晚?今晚我们就可以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