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九、午时、晋王府】
沈环毕竟已为官几十年,听得南宫不语此言,立时便猜出了他言外之意,那就是,想要让我南宫放人,得魏王殿下发话才行!
再进一步去想,想要让魏王发话放人,自然得劳动你背后的那位主子,晋王。
不过,南宫不语说话间也颇有分寸,他见沈环以青衣卫都督之尊,亲自向他求恳,也不能毫无表示。当时他就向沈环言之凿凿地保证道,念在都督当年对他有提携之恩,这个康有仁,他可以做到只关不审,在魏王没有新的指令到达之前,他不会私自前去审问。
也就是说,南宫不语在自己的权限范围之内,已最大程度地给了沈环面子,然而,要抓人的毕竟是魏王,若魏王不同意放人,你就算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能放人。
沈环回到自己的公事房后,左思右想,觉得此事实在已超出自己的能力之外,他不敢耽搁,当即派了一名得力手下,急匆匆地奔向晋王府,将康有仁被抓一事密告于晋王。
沈环原本还欲亲自跑一趟晋王府,他心里清楚,康有仁身上必定藏有晋王极大的隐秘,他若亲自前往说明,对于晋王而言,那就是他最好的态度;然他转念又想,自己身为青衣卫都督,就这样明着与皇子来往,实在太过扎眼,此事若被言官知晓,再奏至皇帝御前,那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再者,此次晋王密令他完成的两件差事,他一样也没能办到,他若就此前去,一旦晋王问询,他也委实无颜面对。
在那一刻,沈环不禁又有些羡慕起南宫不语来。同样是与皇子交往,南宫不语就能从容不迫地公然进出于魏王府、赵王府内外,并无人向天子进言弹劾,南宫也全然不必担忧此事会被外人知晓。只因天子原本就默许自己的两个儿子,暗里支持南宫!
皇帝的御下平衡之术,果然是厉害!
沈环再回思从前的北安平司千户孙勋,当时那位孙千户也与楚王打得火热,天子何尝有半句责怪?满朝文武对此也是不闻不问、习以为常。然而他这位青衣卫执掌之人,一旦与皇子间稍有风吹草动,言官们的弹劾奏疏便会如雪片一般飞入大明宫内,看来,这一切,也不过是皇帝的精心布局。
“皇帝呀皇帝……”沈环心中不禁感慨道:“看来,身为臣子的,想要在你的手底下干得开心顺意、尽遂所愿,恐怕是不可能的!”
看来,在皇帝的棋局之中,青衣卫内无论你是都督也好、千户也罢,你们横竖都不过是他的一枚棋子。所有一切,均由他指间拨弄,他想要让你们暗自猜忌、奔忙不休,你们一个个就休想停得下来!
……
一个时辰之后,晋王李祀就已知晓,自己的手下康有仁,被南宫不语抓入了青衣卫之中,而且,关在一处北司的密室之内,连沈环都无法将他救出。
李祀听闻此事当即大惊,立命总管汪简灵,将刑部郎中宋锦桦请至王府之内。
午时二刻,李祀与宋锦桦匆匆吃罢午膳,便对坐于“碧云居”内,针对康有仁被抓之事,苦思对策。
可是,两人苦思冥想了半日,还是找不到行之有效的办法。
眼下,康有仁被关押在北安平司的密室之内,休说他们连人在哪里都无法找到,就算找到又能如何?对方抓人似乎也有理有据,这康有仁一身奇装异服,看着就奇奇怪怪,说你是“江湖妖人”,一点也不过分。
宋锦桦思来想去,所能想得出的办法,也只有两点。
第一、由李祀向天子奏请,令南宫不语释放康有仁。
然而,这一点旋即被李祀否决。依照李祀的意思,康有仁身上毕竟背负着太多的秘密,他父皇又是什么人,那可是天底下头一号疑心最重之人,此事还是尽量不要惊动父皇为好。
第二,还是让沈环来想办法,不管明抢也好,暗偷也行,反正人在青衣卫里关着,那青衣卫又是你沈环的地盘,无论如何,你也得将康有仁给我弄出来再说!
但是,李祀依然摇了摇头,否决了这一点建议。按照晋王的见解,沈环毕竟才刚刚向他投靠,这一次,沈环本人没有亲自前来,这就表明此人还在观望的态度。既然对方此时态度不明,那就不可催逼太过,一旦弄巧成拙,非但于事无补,而且徒生不必要的波折!更何况,目下,他在青衣卫内毫无根基,不管沈环如何态度暧昧,总好过没有!是以,对于沈环,眼下只可好言笼络,切切不可责问太急!
这样一来,宋锦桦所能想出的计策,就全被李祀堵死。宋锦桦无奈之下,就问李祀道:
“殿下,那康有仁手里,究竟掌握了咱们什么秘密?如若都无甚要紧,且让他们审去便了!”
李祀想了想,有些难为情道:“别的事都不太要紧,唯独上次办理我六哥的葬礼,韩王妃送了我五万两银子,这件事,小康倒是知道的!”
“哎!我的殿下啊……”宋锦桦急得一跺脚,不无责怪道:
“这件事怎会让他知道?我早就说过,此人心机狡诈、行事浮浪,未必能成大事!殿下为何不听我的忠告,偏要接近这样的小人呢?!”
李祀的面色有些尴尬,他带着一些悔意道:
“我只是见他会用毒,还会一些奇异的手段,以为日后能派上用场……”
“他能用毒,怎地就连自己也保护不了?青衣卫区区几个卫卒,就能把他给抓了?”
“锦桦,眼下说这些也是没用,咱们还是再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才能救出小康吧!”
“哎……”宋锦桦又是叹息一声,无奈道:
“为今之计,也只有去找‘那个人’帮忙了!”宋锦桦一边说着话,一边以手指了指北面。
李祀当即问:“你是说,去找那个‘老东西’帮忙?”
宋锦桦点了点头,说道:
“他在朝中人脉广、根基深,说不定会有办法!”
“可是,这‘老东西’狡猾得很,未必肯帮忙啊!”
“殿下,如今康有仁业已被抓,依照此人的性子,恐怕不用动刑,殿下所有的秘密,他都会一一招供!可殿下又不愿惊动皇上,也不能去劳烦沈环,那么,除了我宋锦桦亲自带人去青衣卫里劫狱,也就只有去求‘老东西’帮忙了!”
李祀听闻宋锦桦之言,心中不由得思忖了良久。他也不得不承认,眼下,除了他们带人亲自去青衣卫里劫狱之外,已别无其它的解救康有仁之法,然而,难道他们还真的去劫狱不成?
“好吧!事不宜迟,我这就去走一趟!无论如何,也得让‘老东西’想想办法……”
见李祀拿起披风,就要出门,宋锦桦又好言宽慰道:
“殿下,你也别太着急,好在,沈环不是也说了么?南宫不语看在他们昔日的情面上,已答应将康有仁只关不审,只要南宫不去审问,想必康有仁也不会乱说……”
李祀点了点头,当即不再多话,与宋锦桦一道出门。
宋锦桦目送李祀坐上马车,一路往北行去,他摇了摇头,遂赶回自己的刑部上值。
……
……
只是,以沈环、李祀、宋锦桦三人之智,却都错判了南宫不语的话。想那南宫千户,过去虽是沈环的得力副手,也深蒙沈环信任,一路将他提拔,然今时今日,两人早已各为其主,哪里还会讲什么“过去的情面”?
当时在诏狱里,南宫不语所言,无非是权宜之计耳!
一俟沈环离开之后,南宫不语回到自己的北安平司,为防夜长梦多,他第一件着急去做的事,就是单独密审康有仁。
整个青衣卫中,就属北安平司占地最广。当年的孙勋,为了办案方便,就在北司公署之内,又专门开凿了几间密室。密室之外暗藏机关,一般人若不得秘钥,休想进到里面。由于孙勋行事诡秘,这几间密室的藏身之处,就连沈环也无法知晓。这其中的一间密室,就暗藏于千户公事房的左近。
丁春秋得了南宫千户的吩咐,当时便将那康有仁关押在了千户公事房旁边的那间密室之中。
南宫不语令丁春秋远远地守在外围,不令任何人入内打搅,自己则走进密室之中,亲自审问康有仁。
他什么刑具也没有多拿,只是拿了一个小小的木箱,箱子里放的,正是“青字九打”的全套刑具。这一只小木箱,还是他昔日担任巡查千户之时,存放于他千户公事房之物。
见了康有仁之后,他也不与之多话,而是径自打开木箱,取出了全套的小铁锤子与各种长短铁钉之物。他一边把玩着铁钉与铁榔头,一边不厌其烦地向康有仁解释着,什么是“倒足钉”,什么是“透骨钉”,什么是“三足钉”,什么是“细长钉”云云……
康有仁身子被绑,耳里听着南宫手中不断发出的,那种铁锤与铁钉相交的“叮叮”之声,又听南宫不语颇具耐心地讲解着“青字九打”的各种打法,以及给犯人下钉之后,犯人会有何种的感受。他听得越来越是心惊,越来越是胆寒,到最后,竟然变得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
“这……这位大人,你……你们到……到底要我说……说什么呀?”
“你们想……想知道什么,尽……尽管问我就是!求大人,千……千万不要用钉子打……打我!”
看时机也已铺垫地差不多了,南宫不语当即就朝康有仁淡淡一笑,问道:
“本官也不跟你绕弯子,有人想知道晋王的所有隐秘之事。你既然是晋王手下的‘得力亲信’,那就将你所知道的,晋王手底下的种种隐秘不法勾当,统统如实招来!”
“好好好,我说,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