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六、午时、青衣卫、都督公事房】
杨文渊回到了自己南司的千户公事房后,屁股还未坐热,就见手下的百户封补一走了进来,向他禀道,沈都督叫千户大人过去!
杨文渊朝封补一白了一眼,有心呵斥对方几句,然话到嘴边,还是咽了下去。
看来,这位南安平司首席百户,也是沈环的人。
杨文渊随即起身,也不去理会封补一面上是何种神情,径自朝沈环的都督公事房行去。
既然这封补一是沈环的人,他又何必再去斥责对方?杨文渊在这世间最为害怕的人,就是青衣卫里的都督沈环。
进了沈环的公事房之后,杨文渊忍不住心中的好奇,才刚刚落座,随即就问道:
“沈大人,卑职去给那个小贼上一点手段,不也是为大人出一口恶气么?今日,沈大人为何……还要亲自来救那个徐恪?”
沈环依然是一副冷峻傲然的神情,他喝了一口暖茶,凛然道:
“本督不是去救徐恪,本督救的是你!”
“救我?卑职有什么可救的?”杨文渊不禁微微一愣,随即道:“卑职着实不解,还请大人明示!”
沈环冷哼道:
“今日,你若弄瞎了徐恪的双眼,本督担保,你活不过明日!”
“这……这何以见得?”杨文渊不禁睁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相信:
“沈大人,如今的徐恪,已被皇上给夺职下狱,他的身份不过区区一介平民罢了,卑职就算对他刑罚使得重了一些,那也是为了审案之需,如何竟会送了卑职的性命?”
沈环浓眉一挑,斜了杨文渊一眼,冷然道:
“杨文渊,你可别忘了,就算徐恪成了一介平民,他还有一个师兄呢!”
杨文渊脱口而出道:“赵王殿下?”
沈环道:“你知道就好!”
“可是……可是……”杨文渊还想辩驳,却实在已找不出理由。
沈环满面不屑地问道:“怎么……你觉得,以赵王爷之能,还除不掉你这一个区区的南安平司千户?”
这个时候,杨文渊终于猛然清醒,他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暗自心道,好险,好险!
诚如沈环所言,以赵王李义之能,他若知晓自己心爱的师弟,被你杨文渊给弄瞎了一双眸子,他能对你杨文渊善罢甘休么?
虽然,沈环所言不无危言耸听的成分,然若以赵王一个七珠亲王的身份,再加上他一身天下无敌的神功,自己就算不会公然受赵王所弹劾,也会在不知哪一个夜深人静的时分,被赵王给一掌击毙!
自己苦心孤诣,直到四十二岁,才终于熬到了一个四品千户的位置上,可是他这一个小小的四品官身,在那位名满天下的神王阁副阁主眼里,又算得了什么呢,恐怕,跟那些地上的蝼蚁,并没有半分区别!
若那位高高在上的赵王爷要起心对付自己,根本就无需有任何顾忌,就算明里将自己打死,也无人敢追究其责任。
想通了这一点之后,杨文渊不禁额头上已冒出了冷汗,他立时起身,朝沈环俯身施礼,恳切谢道:
“文渊多谢沈大人救命之恩!”
沈环摆了摆手,旋已换了一副温和的脸色,示意杨文渊坐下,随即道:
“你知道就好,今后,诏狱那里,你没事少去!让他们自己去斗,不是很好么?”
杨文渊回身落座,忙应道:
“卑职明白了!”
过得一会儿,沈环忽然言道:
“文渊,有一件事,你可以去做!”
杨文渊端起茶盏,正待用碗盖飘开浮沫,饮上一口暖茶,听闻此语,急忙又放下茶盏,正色道:
“请沈大人吩咐,卑职就算是赴汤蹈火,也必定在所不辞!”
沈环问道:“那个……裴才保,你有没有去将他抓来?”
杨文渊疑惑道:“裴才保?卑职去抓他作甚?”
“呵呵呵……”沈环忽然笑了起来,道:“自然是要问出他背后那个主使之人啊!”
杨文渊不禁诧异道:“裴才保幕后的主使之人?他不是受了徐恪的指使么?”
沈环不以为然道:“徐恪已被皇上夺职下狱,他又怎会是主使之人?”
杨文渊兀自疑惑道:“难道,裴才保背后,还有别的主使之人?”
沈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放下了茶盏,微笑着注视着杨文渊,徐徐言道:
“文渊,以你的本事,难道,还问不出他背后的主使之人吗?”
这时候的杨文渊,才终于明白了沈环的意思,忙道:
“大人希望,那裴才保幕后的主谋,该是谁呢?”
沈环依旧紧盯着杨文渊的双眼,一字一句道:
“当今四皇子,魏王……李缜!”
“啊?!……”杨文渊在沈环的目光逼视之下,不禁低下头,拿起了茶盏,不过他才饮下了半口茶,听得沈环所言,吓得那半口茶都险些喷了出来,他有些战战兢兢道:
“卑……卑职……不……不解,这……这是为何?”
沈环收回锐利的目光,看着窗外的暖阳,沉声言道:
“裴才保竟敢于早朝之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目无圣上、狂悖乱言,桀犬吠日,藐视庙堂!若非有魏王给他撑腰,他哪来的胆量,敢当众揭韩王之短?!”
“可……可是,沈大人,咱们也不能仅凭这一点,就推定那裴才保的幕后主谋,就是魏……魏王千岁呀!”
杨文渊此刻的心情,依旧有些没来由地惊慌。毕竟,魏王李缜身为九珠亲王之尊,威名实在太盛,他只要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与魏王为敌,立时就觉如坐针毡一般。
沈环却顾自说道:“文渊啊,你且好好想一想!那裴才保是个什么货色?他无非是一个贪财重色的小人!若说那徐恪敢于在早朝之上,公然与天子作对,直言韩王之隐私,我还信他是为了救人。但若说裴才保胆敢在含元殿里,冒死作证,其目的也是为了救一帮青楼女妓,你信吗?”
杨文渊当即回道:“卑职不信!”
将心比心,若换作他自己是裴才保,他也绝对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去开玩笑,在大乾皇帝的面前,公然揭开老主子私自开设妓院的丑事,其目的却只是为了救一帮不相干又下贱的青楼女子。
沈环随之问道:“你再好好想想,既然裴才保不是为了救人,那他究竟是为了什么?”
杨文渊道:“为了投靠他的新主子,魏王殿下?”
沈环不禁微微点了点头。
然而,杨文渊略作思忖之后,旋即又问道:
“大人,卑职还是不解,若说裴才保想投身于魏王府的门下,卑职信!但魏王殿下又何必让裴才保当众揭发他老主子,韩王的丑事呢?这样做,对魏王也没什么用处呀?”
“问得好!”沈环又点了点头,却反问道:
“那我问你,魏王又为何会在大殿之上,亲自给徐恪作证?”
杨文渊当即回道:“那自然是为了保护那个小贼了!当时,皇上正打算当殿杖杀裴才保,魏王若不出面,皇上下一个要对付的,必然就是那个小贼!”
说起四月初一早朝的经过,杨文渊心下犹自愤恨,当时若不是魏王横插一杠,他眼看着就能见到皇帝责罚徐恪,然这一出好戏,却无端被魏王所阻,他至今想来,仍觉有憾。
然而,话说至此,杨文渊心中又是猛然一惊,心道,我差一点忘了,这个徐无病的身后,竟还有一位九珠亲王呐!
他今日带着一帮南司的卫卒,进到诏狱的甲字十六号牢房之内,原本不过是想看看徐恪吃苦受难的惨样,至多也只是想略略整一整对方,说几句挖苦奚落的话,倒也没打算去掉对方一双招子。
可是,当他看到徐恪所处的牢房,已被明月打扫得干干净净,非但一顿午膳就有七八个碟子,身旁还陪着一位如花似玉的美人,他当时就气不打一处来。后来,徐恪见了他之后,非但未曾低头行礼,而且言语傲慢,语气狂妄之极!他一时冲动之下,就给徐恪直接用上了大刑……
此刻的杨文渊,忽然暗自庆幸了起来,心道,得亏那丁大头及时赶来,阻了我一阻,如若不然,我真废了那小贼一对招子的话,那可真是后患无穷了!
……
“说得好!”沈环打断了杨文渊的思路,又问道:
“那我问你,你现下是否明白了,魏王为何让裴才保当殿作证呢?”
杨文渊道:“大人的意思,魏王这样做,其用意也是为了保护那个徐恪?”
杨文渊此刻的心情,对于那个尚被关押于天牢中的“小贼”,忽然起了一丝艳羡!
“还有一点!”沈环道:“几个月前,韩王曾奉旨审理刑部尚书萧一鸿与户部尚书秋明礼两案。我若猜得不错的话,那时候的韩王,是想将萧一鸿与秋明礼幕后的两位皇子一并拿下。只是,他也没料到,萧一鸿很快就供出了楚王谋反之事,是以也没来得及去对付魏王。不过,韩王毕竟曾派人密查过魏王,裴才保就曾抓过秋明礼府中的一个贴身丫鬟,虽然这件事后来也不了了之,但这两位王爷,从此就结上了梁子……”
沈环又喝了一口茶,随之道:
“咱们大乾的这位魏王千岁,他可不是一个肚量大的人。魏王号称是‘铁面王’,朝中上下,有多少三品大员,就因言语稍有怠慢,就被他当堂训诫?!这么一位会记仇的王爷,如何会放过曾得罪他的韩王?!我所料不差的话,魏王唆使裴才保当殿作证,其意除了保护徐恪之外,更是为了报他昔日之仇,就算韩王死了,他也要让他这位六弟,死得不干不净,不明不白,身后再留下一个污名!”
“原来是这样!……”杨文渊听完之后,沉思了良久,不禁连连点头道:
“大人所言极是!如此看来,那裴才保确乎是受了魏王的指使!”
沈环最后一次点了点头,又端起了身前的茶盏,他这一次却是“端茶送客”之意,心道,你既知晓了其中的道理,接下去,该怎么做,你也当知道了!
然而,杨文渊却没有立时起身告辞,他随即又忧虑道:
“可是,沈大人,咱们青衣卫自太祖爷创设之日起,便有明训,不得参与皇子间的党争,若有人胆敢违背祖训,立处抄家灭族之罪!大人又何必骤与魏王为敌呢?”
其实,杨文渊在细思之后,便已明了了沈环的用意。
如今,青衣卫内两大派系,原本沈环身为都督,又深得天子信任,自然略占上风。然而,如今的南宫不语,内已得诸乐耘与张木烨两大千户支持,外又有赵王与魏王为其撑腰,上升之势正猛,其声威业已盖过了沈环。沈环自也不会甘居其后,想必,他为了遏阻南宫的锋芒,也找了一位皇子投靠。
以杨文渊内心之机智,他稍稍一想,便已猜出,沈环暗自投靠的那位皇子,多半就是眼下正受天子宠信、刚刚受封七珠亲王的晋王李祀。
只是,杨文渊心中也顿起一丝不甘,他心想,你沈环为保权势,钻营于皇子之间,不避党争也就罢了,何苦还要将我推了出去?我若将事情办好,那也是你沈环之功,我若将事情办砸,一旦遭到魏王的反噬,到时候,你必然会毫不犹豫地将罪责全都推卸到我杨文渊的头上!……
见杨文渊又起推脱,沈环面色一冷,随即问道:
“怎么,你这是……怕了么?”
杨文渊忙道:“沈大人,卑职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卑职心中实在不解,大人不是一向居中而处,从不参与皇子间的争斗么?怎地今日,竟忽然对付起魏王来了?”
沈环乜斜了杨文渊一眼,目光中藏着森冷与不屑,他反问道:
“你是不是想问,魏王如今贵为一个九珠亲王,咱们得罪得起么?”
“……”
杨文渊只得默然无语。
“那你就去换一个主使之人!”沈环道。
“是谁?”杨文渊问。
沈环又是一字一句地说道:
“当今八皇子,晋王李祀!”
“啊?!……”杨文渊不由得失声惊呼道。他旋即又问:
“大人要卑职去对付魏王,难道不是为了帮衬晋王么?”
这一下,杨文渊顿感头脑中一团雾水,任他思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沈环这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沈环却冷哼道:
“你以为,本督让你做这件事,就表明本督业已投身于晋王府的门下?”
“这……”杨文渊心道,难道不是么?
沈环又道:“本督这样做,自有本督的道理!本督不妨失告于你,本督一个皇子也未曾联络!本督让你去查裴才保,纯粹是为了案子!”
“那……敢问沈大人,卑职若令裴才保供出幕后的主谋乃是晋王的话,卑职该如何推定晋王之动机?”杨文渊试探道。
“你自己定!”
“卑职明白了!”
“文渊,裴才保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目下,你只管将他抓起来,先审出口供再说,至于其它的事,你不必多想!”
“卑职遵命!”
到了这个时候,杨文渊已别无它法,就如他自己先前所云,就算是沈环让他赴汤蹈火,他也只能照做了……
对于沈环所讲的话,杨文渊至少有一半是怀疑的,然怀疑又有什么用呢?此刻的杨文渊,心中已然在哀叹,自己的把柄被沈环死死地捏住,沈环又是自己在青衣卫中,唯一的靠山。就算沈环将他当作一个棋子,能用则用,不能用则弃,他除了惟命是从,还能如何呢?
“请沈大人放心!卑职抓获裴才保之后,会让他交出两份供状,一份主谋是魏王,另一份之主谋,乃是晋王!待卑职审问完毕,便将人犯与供状一并献给大人!”
“好!你去吧!”
杨文渊俯身领命之后,当即辞了沈环,径去办案。
沈环坐在书案之前,看着杨文渊的背影渐渐远去,不由得连连摇头……
他倒不是对杨文渊的审案能力摇头,也不是对杨文渊的畏惧与犹疑摇头,更不是对杨文渊能否为他忠心办事而摇头,真正让他心中不快的,却是今日一早,忽然来到他都督公事房内的一个人。
这个人的名字叫宋锦桦,此时的官职是大乾刑部的一名正四品郎中。然而,宋锦桦今日来找沈环,却是有另一重身份,那就是,晋王的特使。
宋锦桦才一进门,就亮出了晋王李祀的贴身玉佩,一块中央刻着一个“祀”字的精美玉牌。向来,见玉佩者,犹如见皇子本人,沈环仔细看过了玉牌之后,当即对宋锦桦的身份再无怀疑。
宋锦桦开门见山,当即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他这一趟替晋王前来,乃是要交代晋王殿下的两件差事:
其一、他带来了一颗药丸,名曰“眠花丸”,乃是蜀中康门的一种独门秘药,此药无色无味,能让人口沾一点便无声无息地死去,且死去之后查不出半点端倪。晋王让沈环想想法子,将这颗药丸混入徐恪的饮食之中。
其二、据晋王手下查知,当日在含元殿早朝上,裴才保之所以敢冒性命危险,公然揭韩王之丑,实是背后有人主使之故。晋王命沈环即刻捉拿裴才保,务必找出裴才保幕后之主谋。
沈环闻听之后,心中老大不快,当场就提出了自己的反对意见:
其一、这个时候,就要弄死徐恪,是不是太过着急了点?万一弄巧成拙,不慎惹恼了皇上,岂非大为不值?
其二,既然晋王的手下,已查知裴才保幕后另有主谋,那么,晋王为何不让手下直接抓捕裴才保,审问清楚之后,再向皇上具折奏明?
然而,宋锦桦姿态颇高,对着这位名满京城的青衣卫大都督,说话直如居高临下、上官面对下属一般。他见公事房中,毕竟多有不便,是以也没有与沈环多言,只是淡淡讲了一句话:“晋王殿下做事,自然有晋王殿下的道理,沈都督不必多想,只管照做就是!”
言罢,他也就不再言语,拿出了一个小木盒,放在了沈环的桌案上之后,便径自离了公事房,疾步而去。
沈环打开小木盒,只见里面盛放着一颗拇指粗细的药丸,其状晶莹剔透,闻上去仿佛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他不禁眉头蹙拢,实不知接下去,该如何是好。
他将小木盒放入自己内室中的机要暗柜之中藏好,又回到自己的签押房中,呆坐于太师椅上,不禁犯起了踌躇。
恰这个时候,南宫不语却大步走入他的公事房,向他出示了天子的密旨。密旨中清楚写着:天子令南宫不语,带人前往徐府捉妖,自青衣卫、钦天监乃至禁军,都需听从南宫调遣。
然而,南宫不语手中虽有天子的密旨,与沈环说话,却还是极其地客气。他向沈环拱手为礼,极力地邀请沈都督成为他们捉妖一行的带队之人。
不过,此时的沈环,对前往徐府捉妖一事,却已无半分兴趣。他听完之后,只是冷冷地回道,自己这两天身有微恙,功力也大打了折扣,此番圣上既然密旨由南宫千户带队,本督也就不再参与了,叫诸、张、杨三位千户一同前去便了……
见沈环百般推脱,南宫不语只得转身告辞出门,紧急联络别的千户去了。
待南宫不语离开之后,沈环不由得再次走入自己公事房的内室之中,打开了暗柜,取出了小木盒。
今日,既然南宫不语要带领手下前往徐府捉妖,那么,整个北安平司上下,岂不要为之一空?自己若这个时候前去诏狱投毒,岂非万无一失?
然而,沈环拿起小木盒看了一看,还是将木盒放入了暗柜之内。
他回到签押房中,再度静下心来,仔细思量了一番之后,更是打消了这一份投毒之念。
他也并不是存心要违逆晋王的心意。他之所以会放弃投毒,恰恰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事实上,自从晋王被加封为七珠亲王,又实掌三部之权后,他已经多次向晋王表明了心迹,他要从此投身于晋王府的麾下!
沈环执掌青衣卫近二十年,想要笼络他的皇子不胜枚举。当年的楚王、太子、韩王……甚至于是当年的晋王,都曾向沈环明里暗里,表明了笼络之意。然而,当年的沈环,对这些皇子们的热情招揽,却是全都一一拒绝,在他心中,整个大乾天下,只有一个人能让他忠心不二,那个人就是大乾的天子李重盛。
不过,岁月悠悠,世事多变,如今,皇帝已老,皇子之间的争斗与倾轧,已到了公然明斗的程度!太子被废、楚王被囚、韩王被杀,现如今,真正能有实力接任大宝、问鼎江山的皇子,只剩下了赵王、魏王与晋王。
皇帝不管再如何英明神武,总有一天也会离开这个人世,因为皇帝毕竟也只是一个凡人。沈环想明白了这一点之后,也不得不为自己的将来开始谋划。
原本,沈环最想投靠的是三皇子赵王李义。就算赵王平素不喜朝堂琐务,又身为大乾神王阁副阁主,已没有接任皇位的资格,然而,赵王毕竟是赵王,有了赵王作为靠山,将来不管是哪一位皇子登基,他相信也无人能撼动他青衣卫都督的地位。
可是,赵王性情孤傲,向来眼高于顶,对于自己好几次主动表明心迹,却没有任何回应。
显然,人家赵王根本看不上他。
于是,沈环又把目光望向了魏王李缜。
可偏偏这个时候,宫中已多次传来消息。魏王李缜在皇帝面前,已多次为南宫不语美言,魏王御前所陈奏之语,亦不无溢美之词。依照这位“铁面王”平时的心性,他能在皇帝面前多次为一个人美言,那他自然是将这个人视为心腹了。
看来,魏王李缜也没有看上他。
而令沈环最为头痛的是,赵王与魏王非但没有看上他,而且还不约而同地看上了他的敌人,南宫不语与徐恪!
留给沈环的选择已然是不多了。
这一次,皇帝连发明诏,对晋王李祀大肆封赏,非但擢拔了李祀的亲王爵名,更是破天荒地给了他三部的实权。于是,沈环将心一横,只得将他未来的全部身家赌注,都押到了晋王的身上。
可是,自己才刚刚投身于晋王麾下,这位“新主子”就派人给自己送来了这样两个难题。
很显然,晋王这是在考验他,也是在试探他。
然而,他依然还是放下了那个小木盒,放下了那一颗“眠花丸”,放下了那一份投毒之念!
他并不是不敢下毒,而是,他心中清清楚楚,他若真的照此而为,非但他自己要倒霉,对于晋王也没好处!
因为,皇帝并不想让徐恪死。
恰恰相反,沈环在圣旨中,已清清楚楚地读出了皇帝的心思。皇帝非但不想让徐恪死,而且,旨意中,对徐恪还是满满的爱护之情!
诚如一位慈父,愈是对自己的孩子爱之深,就愈是对他责之切!
皇帝在旨意中,对徐恪的责骂和训诫,不可谓不严厉,然而最后的处罚,也只是将他先行关押,一切等候审谳定罪。
皇帝在诏书中明明已对徐恪定了罪名,又何须再行审谳定罪?而且,若换作是别人,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哪里还能容你活着?!
沈环毕竟已陪皇伴驾二十余年,他只需稍稍一想,立时就已明了皇帝的深意……
皇帝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先把你徐恪关一关,等过了风头之后,自会把你给放出来。
是以,这个时候,自己能遽然去诏狱中投毒,让徐恪来一个“暴病而亡”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