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十五、亥时、甲字十六号牢房】
送明月与丁春秋离开之后,徐恪就一个人靠在床板之上,心情再一次变得晦暗而郁闷了起来。
他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倒不是嫌弃床板生硬,而是他在晦暗与郁闷的心绪中,又生出一股巨大的担忧……
他在担心徐府里的胡姐姐与书仙老哥。
徐恪反复回思品味着天子今日的后一道圣旨,这道圣旨虽是明发,然听着却象是天子的口谕。天子在圣谕中,说他府里暗藏大妖,又说他忍心见韩王无辜受死乎?很显然,天子已经将韩王被杀的一股怨气,都撒到了他府内的两位“大妖”身上。
徐恪仰靠在床板之上,心中不断回想,当他一想到胡姐姐、书仙老哥与那位害死韩王的毛娇娇实则就是结义兄弟姐妹之后,心中不由得苦笑连连:
“说起来,皇上责怪于我,却并非毫无道理。当日,胡姐姐早已经跟我讲明,毛娇娇就躲藏在翠云楼中,我若早些动手,何至于令韩王猝死于翠云楼中?韩王再怎么玩世不恭,毕竟是皇上的爱子,皇上这一把年纪,遽然遭遇丧子之痛,今日他将这笔账算到我徐恪的头上,却也合情合理呀!”
“我身为捉妖副使,捉拿猫妖,保卫长安,原本就是我分内之职!可是我明知那毛娇娇就是猫妖,前一次在城南的密林中,已亲手放过了她,后一次听到她躲藏于翠云楼,竟又未采取任何行动,南宫兄想要带兵前往捉妖,竟被我无故阻拦……这才让那猫妖有机可乘,终于害死了韩王!如此说来,韩王之死,我徐恪确逃脱不了‘失职’的罪名!甚至于,我也算是害死韩王的半个凶手了!”
“四月初一的含元殿早朝,我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丝毫没给皇上面子,竟当众揭穿了‘韩王私开翠云楼’这件丑事,让皇上差一点下不来台,此举虽然救下了明月,可也将我大乾皇家的脸面都给丢尽了!我这般鲁莽冲动,不管不顾一般地乱闯乱为,今后,我还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在天子心目中,我头一个过错,是放纵猫妖害人,以致皇子惨死;我第二个过错,是当众揭发韩王的丑事,以致庙堂蒙羞;我第三个过错,是与猫妖的姐弟为伍,明知猫妖的行踪,却故意隐瞒不报!咳!……我徐恪有此三大错,今日,也无怪乎天子要将我夺职下狱,关入这甲字十六号天牢啊!”
“然而,这所有的错,就由我徐恪一人背负即可,天子要杀要剐,且冲我徐恪一人来就是,千万可别去找我徐府内的胡姐姐与书仙老哥的麻烦呀!”
“咳!书仙老哥怎地一连十日都未曾来过诏狱呢?家中情形到底怎样,我此刻身在这里,竟一毫而不能知,这可真是急煞人也!”
……
徐恪就这样担忧焦虑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间,他便昏昏沉沉地睡去了一会儿。然他在闭眼朦胧中,却忽听得门外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有人正向守门的卫卒出言询问,徐恪一听那人的声音,立时心中一喜,南宫兄来了!
果然,牢门一开,南宫不语修长俊朗的身影,已然大步走进了牢房之中。
“贤弟!”
“南宫兄!”
两人走到一处,双手紧紧握到了一起,徐恪心下不禁感动不已,能在这个时候,深夜还来到天牢中探望,足见这位南宫兄长,对自己爱护之深。
徐恪张口第一句话,便急切地问道:
“南宫兄,皇上除了将我夺职下狱之外,可曾还有其它的旨意?”
“贤弟的意思……?”
徐恪小声问道:
“皇上可曾下旨,命人去我府里抓人?”
“这……”南宫不语不禁犹豫了起来。
“南宫兄,皇上真的命人去包围我徐府了么?是不是叫的沈环?”见南宫不语踌躇不语,徐恪更加着急。
“没有!”南宫不语忽然间,好似下定了决心,沉声回道。
“真的没有?皇上真的没有别的旨意?”
“真的没有!”
见南宫不语如此沉声作答,徐恪心下这才稍稍安定,他忙又走近半步,几乎是贴耳与南宫小声言道:
“南宫兄,小弟能否烦劳你一事?”
“贤弟请讲!”
“能否烦请南宫兄去我府里,跟我那书仙老哥说一声,让他们都暂且离开徐府,先换一个地方去住!”
“这……”
“南宫兄,拜托了!”
说到这里,徐恪朝南宫不语俯下身去,欲待行一个大礼,南宫不语忙将他一把扶住,点头道:
“贤弟放心,愚兄知道了!”
“多谢南宫兄!”
此刻的南宫不语,眼望着徐恪朝自己躬身为礼,心里却不由得暗自叹惜道:
“贤弟呀贤弟,你果然是知道,你家中的那两位乃是当世的大妖啊!可你为何明知他们是两个妖类,还要自甘堕落,竟不惜自己的大好前程,却终日与妖类为伍?!”
“看来,这一次韩王被猫妖所杀,与你也逃不了干系!你身为捉妖副使,自己竟终日与妖类呆在一处,你是不是,与那猫妖也早就有所勾连了?无怪乎皇上有恁大的火气,这一次,愚兄可不能听你的话了!”
“愚兄明日将带兵去往你的徐府,到时候,愚兄当竭尽全力,将你府里暗藏的那两个妖人一并拿获,交至御前!愚兄若不这样做,焉能平息天子的怒气?若天子的怒意不能平息,愚兄如何助你脱罪?!贤弟,来日切盼你能体谅愚兄的苦衷,愚兄如此费心费力,这也是在帮你啊!”
……
……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晋王府的碧云居内,晋王李祀依旧是屏退了一众手下,与宋锦桦、康有仁三人一起,坐在王府的书房内密议。
三人已谈了有一个多时辰之久,直至亥时将尽,这一场王府内的密议,也到了该结束之时。
康有仁忽然心有所思,遂阴笑着问道:
“王爷,您妙计天成!如今一切都在王爷的谋划之中,可是,如今那徐恪还毫发无伤地呆在诏狱里头,王爷就不想……使一个法子,将他给除了?”
李祀反问道:“怎么除?!诏狱可不比外头的牢房,那里守卫森严,尤其是甲字号牢房,中间还隔着三道大铁闸门,里面如果没有咱们的人,那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康有仁道:“王爷,我康门中有一种奇药,名叫‘眠花丸’又叫‘百花丸’。此药无色无味、入口即化,大凡是人,只需吃上那么一点点,立时就会倒地而亡,死的时候无声无息,面目也如同常人,而且,查不出半点死因。王爷只需买通一个诏狱里头的送饭狱卒,此事就成了!”
宋锦桦不禁问了一句:“这‘眠花丸’当初就是你献给楚王的吧?”
康有仁忙道:“正是!只可惜,当日楚王买通的那个诏狱中的内应,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无端将毒药给自己服了下去!”
宋锦桦道:“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吧?他为何不去毒死那孙勋,却自己服毒而亡?定是被人给识破了!”
康有仁正想与宋锦桦争辩,李祀却摆了摆手,吩咐康有仁道:
“小康,你先将那眠花丸,给本王拿几颗过来!”
康有仁忙道:“王爷,此药十分珍贵,小的手中只有两颗,先前已用掉了一颗……”
“那你就将剩下的一颗,明日拿来!”
康有仁心中大喜,忙拱手道:
“是!小的明日一早,就给王爷送来!”
宋锦桦忧虑道:“殿下,属下以为,此事还是小心为妙!毕竟那徐恪还是神王阁的门下,又是赵王殿下的师弟,若他忽然猝死于诏狱之内,皇上会不会起疑?”
康有仁冷哼道:“宋兄,你是不是……还念着与徐恪往日的交情,舍不得下手呐?”
宋锦桦怒道:“你什么意思?!”
康有仁不阴不阳地说道:“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你心里有数!”
“好了!”李祀一拍桌子,厉声阻止了两人的争执。
他不去训斥宋锦桦,却朝康有仁怒道:
“小康,在本王面前,你怎敢如此没规矩!锦桦和你一样,都是本王的心腹,以后,你不可与他这么说话!”
康有仁心下不快,然也只得拱手为礼道:“王爷训诫的是,属下一时失言,王爷恕罪!”
“你且先退下吧!”
“是!”
……
待康有仁离开之后,李祀面朝宋锦桦,有些不满道:
“锦桦,你今天这种态度,可不对啊!”
宋锦桦手指着康有仁离去的方向,兀自有些怒气道:
“你看他这一副小人的嘴脸!这种人留在身边,早晚是个祸害!”
李祀板起脸来,冷然道:
“我说的不是你对康有仁的态度,我是说你对徐恪的态度!”
宋锦桦也没有好脸色,依旧为自己辩争道:
“我不是反对你对付徐恪,可是,现在就这么弄死他,是不是有点操之过急啦?”
“什么叫‘养虎为患’你懂吗?今天,老虎在笼子里,你不去除掉他,等到了明天,老虎回到了山林,你再想动手,也就晚了!”
“可是,青衣卫里到处都是高手,就这样去弄死一个人,这风险实在太大了吧?万一被人识破,就像上次楚王那样,那岂不是更糟?”
“哈哈!锦桦啊,你不要急,上一次,我大哥之所以没有成功,大约是他只买通了青衣卫里的一个小角儿,这一次可不同了!”
“怎么……这一次,你钓到了一条大鱼?”
“哈!不用我去钓,是他主动来的!”
“哦,青衣卫里,竟也会有人来主动投靠?”
“哈哈!……”李祀不禁点了点头,得意洋洋地笑道:
“这个人,你绝对想不到的!”
宋锦桦也面露喜色,朝李祀拱手道:“那下官可要恭喜殿下、贺喜殿下了!向来,这青衣卫可是最难收买人的地方!”
李祀忽然面色一收,正色道:
“你明天拿着康有仁的那颗‘眠花丸’,替本王去见一个人。”
“谁?”
“青衣卫,沈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