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四月初四、亥时、甲字十一号天牢】
明月与娇娇一同往城南而行,她听得娇娇无心之言,说徐恪此时已经被关于诏狱之中,她立时大惊失色,心中又是焦急,又是疑惑;又是担忧,又是自责。
她焦急与疑惑的是,这位徐大人一向好运,年纪轻轻已然是青衣卫内的一名千户,如何竟会突然被关进了诏狱?
她担忧与自责的是,徐大人身陷囹圄,是不是与她的案子有关?她暗自猜测道,是了,定是徐大人为了救我,替我承担了罪名,是以被关进了诏狱……
她越想越觉得难受,越想越觉得心惊,到后来,她就停下了往南的脚步,跟娇娇说道,她不想去城南了,她要赶去青衣卫那里,营救徐大人出狱!
“你疯啦!”娇娇听了之后的第一句话就是:“明月姐姐,你好不容易才离开青衣卫那个鬼地方,眼下,你怎么又要回去?你还嫌在诏狱里呆得不够啊?!”
“我要去救他!”
“可是,你救得了他吗?”
“救不了也要救!”
“姐姐,你就这样过去,兴许是去送死啊!”
“就算是死,我也要去!我这条命,原本就是徐大人所救,大不了,我将这条命还给他就是!”
“可是,姐姐啊!他如此费力地救了你,又为了你被关进了诏狱,你更当好好地活下去呀!”
“妹妹,他为了我都被关进诏狱里了,我更要去救他了!我若就这样离他而去,我还是个人吗?!!!”
“可是……可是……”
娇娇完全没有料到,她原本只是安慰明月的话,却造成了明月立时就要离开自己,“自杀”一般地要进到那青衣卫之中。她当即连连反对,说什么也不同意明月就此离开。
然而,明月哪里肯听娇娇的话?她没有与娇娇多言,只说自己若不能救出徐大人,绝不会去往萧国!言罢,明月便扭头转身,折而往北,头也不回……
娇娇怔怔望着明月远去的背影,却只能长叹一声,无可奈何。
以娇娇的本领,她大可施展魅惑之术,先将明月迷惑住,或是干脆直接用强,将明月强行背到金顶山再说,然而,她知道明月的脾气,还是不敢用半分武力去勉强对方。
而更重要的,娇娇也已完全听出了明月的话语中,对自己满满的失望之情!
娇娇心想,明月姐姐原本就心性聪慧,这几日多半业已猜出,真正害死韩王李祚的,应当就是我娇娇,至少,我与那韩王之死脱不了干系。
此刻的娇娇,也好似听明白了明月心中之所想:
韩王死了,你娇娇却一走了之,留下我明月被抓进了青衣卫,还被诬陷成了杀死韩王的主凶。若依照天子原本的旨意,我明月将会在菜市口,当众被扒光衣服,还要身受千刀而死!
这个世上,要问谁最知晓我的冤屈,自然就是你娇娇了!可是,我呆在诏狱里,每时每刻都担惊受怕的时候;我被绑在刑场上,眼看着就要受万剐凌迟之痛的时候,你娇娇又在哪里?
韩王是你杀的,你却当天晚上拍拍屁股只管自己一走了之,害得翠云楼中一百七十多条人命,都差一点跟着韩王陪葬!你我是结义的姐妹,原本说好同生共死,我没指望你能救我出去,至少你可替我收尸,与我最后一别,可我在法场上的时候,也没见你过来望我……
那位徐大人与我只是萍水相逢,他原本高高在上,完全不必理会我的案子,他为了救我这么一个青楼女子,不惜自毁前程,如今竟还被关入了诏狱之中!我明月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这条命原本就该交给老天,是徐大人又让我重新活了下来,我若不去救他,我此生如何能够安心?!
这一刻,娇娇除了望着明月的背影,长叹一声,还能如何?
于是,娇娇只得自己往南,接着回她的金顶山。昨日她纳入了“铁面美郎君”莫秋雨大量的纯正元阳之后,顿感体内精元饱满,一时间还不能全然转化为自己体内的真元,是以,她便急着赶回金顶山下的山洞,还要接着打坐修炼,转化莫秋雨的元阳……
至少,那个让她听听都觉着吓人的“青衣卫”,她无论如何也是不愿去的。
明月离了娇娇,便往城北而行。
她不知青衣卫究竟在什么地方,她甚至不清楚“青衣卫”到底是个什么衙门,她只得向长安人到处打听。可青衣卫这三个字本身听着就分外吓人,明月所问的十个人中,九个人都是才听到这三个字,立时就吓得连连摆手,扭头而去。而另外的一个人,是真的不知。
是以,明月在长安城走来绕去,直找了近两个时辰,依然是茫无头绪。后来,明月实在无法可想,只得又回到了长乐坊的云起客栈内,向店掌柜打听。
店掌柜果然热心,非但言明了青衣卫的具体位置,更是派一个跑堂的带路,将明月带到了青衣卫所在的永兴坊。
不过,那名跑堂的也只是将明月带到了离青衣卫五十步之外,朝大门的方向指了一指,便离了明月而去。
明月这才无比艰难地来到了青衣卫的大门口。而那个时候,恰正到了酉时青衣卫下值之刻。
明月从没走过这么多的路,也从没有如此下决心做一样事情,她那时已走得双脚肿胀,腰酸背疼,然兀自不觉得辛苦。
后来,她总算在门口巧遇丁春秋,又一再向南宫不语苦求,终于打动了南宫千户,这才让丁春秋带着她走进了那间“关押”着徐恪的甲字十一号牢房。
可是,徐恪一见明月,立时连连摇头,坚决不肯让明月住进自己的牢房内。
明月委屈道:“徐大人,眼下已是亥时了,丁校尉也已下值回家,你若不让我住在这里,我就只能住到别的牢房里去,那些牢房,明月走进来的时候也已看到,实在是有些……有些不干净……”
“好吧!今夜你权且住在这里,明日一早,待丁大头来了之后,你务须跟着他回去!”
徐恪想了一想,也觉有理,这诏狱是什么地方?那是个令天下人闻之都不免谈虎色变之地!自己的这一间牢房,如今安排地如同客栈一般,那也只是天牢中的特例,除此之外,若要让明月去别的地方呆着,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嗯!”明月点了点头,心里头却偷偷地笑道,明日的事,明日再说吧!
……
……
而几乎与此同时,在晋王府的“碧云居”内,三个人正同坐于桌前,好似在商议着几件紧要之事。
居中而坐的正是晋王李祀,左边是刑部郎中宋锦桦,右边坐着的,却是“蜀中康门”的大少爷康有仁。
今日乃是四月初四,也是钦天监算准的吉日。韩王李祚的葬礼,便是在今日白天,风风光光地大办了一场。李祀回府之后,甚感劳累,原本只想早点就寝,然他心中兀自挂牵着几件事,是以又将宋、康两人叫到了府上,三人就在王府的碧云居内,一边喝茶,一边议事。
李祀面朝宋锦桦问道:“锦桦,你昨日去探得如何?”
宋锦桦道:“殿下,属下昨日去青衣卫,问了徐恪半天,见他也说不出半点捉妖之策来。当时我就觉着他定已无法可想,果然,今日午时,我就听人说,徐恪自己将自己关进了诏狱的天牢之中。”
李祀笑道:“他这一出‘苦肉计’也算是高明啊!没想到,他竟会来这么一出!我原本以为,他会随意抓几个人上去顶罪呢!”
宋锦桦道:“此次徐恪要抓的,可是猫妖,抓几个人,怕是也顶不了罪吧?”
李祀依旧笑道:“那就抓几只死猫上去,不就成了?”
宋锦桦疑惑道:“若是寻常的死猫,如何能当猫妖?”
李祀反问道:“你见过猫妖长什么样么?”
宋锦桦摇了摇头。
李祀又朝康有仁问:“小康,你见过猫妖么?”
康有仁也是摇了摇头。
李祀道:“你们都没见过猫妖,我也没见过,满朝文武都不知猫妖究竟是什么样子,他若抓一只死猫上去,便说她是猫妖所化,又有谁敢提出质疑?若所有人都不敢质疑,就算父皇心中存疑,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宋锦桦想了一想,便问:
“那他为何又不这样做呢?”
李祀道:“这便是他的高明之处!他知道父皇当日只是气话而已,他若欺瞒父皇,反倒会惹怒父皇。他今日巧施这一出‘苦肉计’,我看,父皇多半业已原谅了他!照此看来,他对父皇的性子,竟是知晓得清清楚楚!”
康有仁不禁道:“那这个徐恪,也有些不简单啊!”
“岂止是不简单!”李祀叹道:
“此人敢作敢为,敢想敢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竟敢和父皇据理力争!光是这一份胆色,恐怕连我也做不到!而且,此人武功既高,心思又机敏,年纪轻轻,便已成了青衣卫的千户,哎!在我所见过的人中,若论文武双全、人中之翘楚,除了我三哥与慕容公子,就是他了!”
“那……属下有一事不明,还想请教殿下?”宋锦桦问道。
“说!”
“殿下,这个徐恪,他既然如此能干,又如此难以对付,他又不是我们的敌人,殿下何以定要对他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