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二十七、戌时、徐府榛苓居】
徐恪回至自家的府邸之后,便一路往里,径自来到胡依依的榛苓居前。
此刻,他府内人等,大多已经睡下,然他心下有疑,兀自不管男女之防,便直接步入了榛苓居的小院之内。
徐恪举手叩门,小声唤道:
“胡姐姐,你睡了么?”
房门“支呀”一声打开,胡依依倩丽窈窕的声影,映入徐恪的眼帘。
“怎么啦?小无病,在外头酒没喝够,还要跟姐姐再喝两盅?”
“胡姐姐,你知不知道,你的妹妹,害死了韩王?”
胡依依双眼含笑,本想跟徐恪开一个玩笑,徐恪却选择单刀直入,直接言明他深夜前来的事由。
“娇娇害死了韩王?”胡依依听得此言,也是面色一变,她朝内室里望了一眼,猜测此刻的姚子贝定然已经入睡,是以便走出屋外,与徐恪信步来到了后园的闻雨亭中落座。
今日虽是春日,然天气格外寒冷,此时已是深夜,徐恪怕胡依依冻着,便将自己身上那一件白色的狐裘大衣,解了下来,披在了胡依依的身上。
胡依依朝徐恪望了一眼,眼眸中露出微微一笑。
这一件皮裘,原本便是胡依依之物,自从姚子贝来了徐府之后,她便将衣服送给了姚子贝。今日一早,一场春寒猝然而至,姚子贝又特意从榛苓居中取来这件皮裘,给徐恪披在了身上。如今,这件狐裘大衣,绕了一圈,竟又重新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胡依依摸着这件柔软的狐裘大衣,心下不禁升起了一股难言的感慨。她既感动于徐恪的真诚与贴心,又替她的子贝妹妹感到无比的惋惜。子贝妹妹明明深深喜欢着眼前的小无病,却因为爱得过于深挚,到最后竟而不愿嫁给对方。而她自己,原本一直想极力促成子贝与小无病在一起,然直至今日,也已是无能为力。就如她此刻身上披着的这一件狐裘,狐裘中所蕴含的,恰正是这世间最为纯真的爱意!纵然她愿意将这世上所有的爱与温暖都送给子贝,然而,这件狐裘最终还是回到了她自己的身上……
世上凡人,无论再怎么挣扎浮沉,到最后,仍逃不脱命运摆布,那些恩爱缠绵、姻缘蹉跎,大抵都是如此……
“胡姐姐,你不是说,毛娇娇天性善良,并不会随意杀人。她此番藏身于翠云楼中,所行的‘和合之术’虽是吸取男子体内精元,然施法之道却是‘广种而薄收,细水又长流’么?怎地她昨晚又会作案,竟将一个大乾皇子,给活活吸干而死?”徐恪问道。
“小无病,这个韩王是什么路数?他怎会出现在翠云楼中?”胡依依却反问道。
徐恪道:“韩王么,他叫李祚,是当今皇上第六个儿子,只因他前面的五皇子和后面的七皇子都是幼年不幸夭折,是以皇上对他格外宠爱。至于这个李祚为何会深夜出现在翠云楼中,这件事我倒也不甚清楚……”
胡依依道:“九妹先前已答应我,决不再随意杀人,姐姐信她,定不会胡乱吸人致死。再者,她身入翠云楼已经有十几天了,之前,也没听说她害死过别的男子。小无病,这件事,其中必有隐情!”
徐恪问:“胡姐姐的意思,毛娇娇杀人,或许有她不得已的苦衷?”
胡依依点了点头,随即又反问道:“小无病,你是如何推定,杀死那个韩王的就是九妹?难道,就没有别的可能了么?”
徐恪回道:“不瞒胡姐姐,第一个发现此案的,正是我青衣卫北安平司的一个百户,他叫古材香。那一晚,古材香正奉命带人‘巡夜’,他路过平康坊一带之时,忽然听到翠云楼中传来一声女人的惊叫,于是,他便带人闯了进去……”
于是,徐恪便将青衣卫是如何发觉韩王李祚猝死在了翠云楼内,又如何抓捕嫌犯、封锁现场,却独独逃脱了一个叫作“娇娇”的头牌女妓,而古材香又是如何见到一只小花猫深夜窜到了屋顶又转瞬遁去的经过,全都与胡依依备陈了一遍。
不过,那一晚,古材香明明是奉了南宫不语之命,特意埋伏在翠云楼外,监视里面的一举一动,却被徐恪给说成了是奉命巡夜而已……
胡依依听完徐恪的陈述,默然半响之后,便道:
“如此说来,韩王多半是死在九妹的手中了,你说的那只红白两色的小花猫,正是九妹的原身。只不知,九妹为何十几天都未害人,却独独害死了那个韩王?”
徐恪略作思忖,又问道:
“胡姐姐,会不会,是你二弟陆火离和毛娇娇商量好了,让毛娇娇故意害死韩王,好向他萧国国主交差?我记得,姐姐先前曾经同我说起,说他们兄妹二人是从萧国不远千里而来。他们这一趟来长安的目的,便是为了刺杀某一位皇子,好趁机搅乱我大乾朝堂,弄得乾国天下不宁!”
胡依依点了点头道:“你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姐姐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二弟这一趟处心积虑地来到长安潜伏,其目的竟是为了刺杀一个韩王!再者,这个韩王就算死了,对于大乾朝堂又有什么影响?你觉得,韩王一死之后,就能搅得乾国天下大乱么?”
徐恪也笑道:“我听闻,这个韩王,没别的本事,平素专好斗蛐蛐与玩蹴鞠,朝中上下都送他一个外号,叫作‘玩乐王’。他死了之后,顶多也就是让皇帝耗损国帑,为他办一场隆重的葬礼罢了,其它的,恐怕真没什么影响!”
胡依依道:“这便是了!以二弟之机智,怎会行如此毫无意义之举?这中间的隐情,还是待我见了九妹之后,再细细问她吧!”
“如此最好!”
……
徐恪原本还想再说一句,因为韩王被毛娇娇所杀,遂引得翠云楼内的两百来号人,可能都会被连累致死,然他话到嘴边,依然没有出口。
今日毕竟天气寒冷,此时已近亥时,徐恪不再与胡依依多话,忙催促胡依依赶紧回榛苓居内安寝。
此刻,夜已深沉,西风正紧,后园中的几片乱叶被寒风吹得满地打滚,呼啦啦直响。徐恪送胡依依回榛苓居之后,便悄悄回到自己的鸿鹄居。他在进自己的院门之前,不禁抬头看了看天,却见天上无星无月,四周都是暗沉沉的,唯有一大片乌云,正聚集在他头顶,云层越来越密,越来越厚,仿佛正有一场急雨,要往这片宅子猛地扑打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