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三月十四日、午时、长安城摘星楼前】
李琪离去之后,徐恪与南宫不语对望一眼,各自都忍不住苦笑了一声。
对于南宫不语而言,今日自己的妹妹跑到这青衣卫里大哭了一场,他明知是自己的妹妹不对,但心中对妹妹也还是愧疚不安。同时,由于南宫无花的这一场大闹,让徐恪与李琪都尴尬万分,他对徐恪也不免歉疚难安。而且,今日在灵钰公主的面前,他本想留一个好印象给对方,无奈被妹妹这么一闹,接下去还不知公主会不会见责于他,他心里自更加怔忪难安了。
对于徐恪而言,他委实不愿跟着李琪前往天宝阁,幸亏有南宫无花“从中作梗”,终于让他借机解脱了出来,他原本还想感激南宫无花一句。不过,他也没有料到,南宫无花情绪会如此激动,此时此刻,他原本是局外人的心思,却被迫卷入成了一个局中人,面对着南宫无花对他如此地“深情缱绻”,却叫他情何以堪?
两人默然了片刻,还是南宫不语干咳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
“贤弟,目下已是午时,不如我们一道去用膳吧?”
徐恪当即点头,此时,两人都不要再提方才之事,那是最好的办法。
南宫不语本想追出去安慰自家的妹子一番,然他转念又想,且让她哭一会儿也好,她就算对无病兄弟用情再深,无病也不会与她成为眷属,倒不如,让她大哭一场,就此了了这份相思……
南宫不语叫来了手下的两个卫卒,命他们将公事房内打碎的那些碗碟尽数收拾整理。
卫卒收拾好了碎碗之后,又向千户大人请示道:“要不要命伙房将两位千户的午膳送至公事房来?”
徐恪随即摆手道,今日他们出外用膳。
依照青衣卫规制,凡青衣卫卫卒以上,午间可在卫所内用餐。而且,青衣卫的伙食,也依据用膳之人身份之不同,分为五等。都督与五位千户食甲等餐,简称甲餐,百户为乙餐,校尉为丙餐,掌旗为丁餐,佐领以下则尽为戊等餐。
轮到戊餐之人,只能吃几个粗面馒头,外加一碗清汤和几片菜叶而已。不过,对那些饷银不多的卫卒而言,能够借机在卫所里蹭一顿不要钱的午饭,他们已是喜不自胜。
而千户与都督所享用的甲餐,一般每人份额都有两个大菜、三碟小菜外加一盆荤素搭配的浓汤,主食则米饭细面可随心而选。不过,就算这公家的午膳如此丰盛,徐恪也早已吃得厌烦,他挥了挥手,随即便与南宫不语一道,出了千户公事房的大门。
离了青衣卫之后,两人随即往得月楼行去,不过走了没几十步,徐恪心中忽发奇想,他当即便提议二人今日改道前往摘星楼用膳。南宫不语对这些吃饭小事,心中一向随意,久闻那摘星楼大名,见徐恪盛情相邀,他自然是乐得想从。
那得月楼的酒菜,徐恪吃了已无数次,而那摘星楼他却只去过一次,当时他和怡清喝酒畅聊,如今想起,心中亦不觉一快!
两人徐徐漫步,走了约莫一刻辰光,便已来到了长安城正北的太平坊门前。
那摘星楼正是位于太平坊内,酒楼的位置紧靠着皇城,它坐北朝南,面向整一座长安城,气势犹如君临天下一般。
长安人津津乐道的酒楼,除了得月楼之外,便是这巍然高耸的摘星楼了。整一座酒楼,楼高竟达七层,几乎与大明宫内的花萼楼相齐。同时,这七层之数,也暗寓北斗七星之意。
长安城内人人尽知,若想进得这摘星楼内用膳,非但要大把的银子,还需身具一定的官职名望。若是些无官无名之辈,就算你捧出万两黄金,店小二连正眼都不瞧你一下。
徐恪当日与怡清想要进到摘星楼内用膳,店小二先是将他当作了是一个进京赶考的举子,这才答应让他到一楼用膳。
后来,徐恪为了照顾怡清的颜面,不得已之下,竟翻出了他那块已经“过期”的黑铁狮牌,这才侥幸上到二楼用餐。
今日,他兴致勃勃地带着南宫不语前来这里,其意便是想看一看,以他今日的官职名声,究竟能上到哪一层用宴?
待得徐恪与南宫不语双双跨入太平坊的坊门,来到摘星楼前之后,立时便有一位跑堂上前招呼道:
“两位官爷,是从哪里来?”
此刻,徐恪穿着一身从四品鹘鸠纹湖蓝色官袍,而南宫不语却是一身从三品的绯色官服,那店小二久见官场之人,焉能不识这二人一身的官服品阶?他见来的一个是四品,一个是三品,是以言语间已是格外地客气,这一句话若是直白一点地讲,恰正是:“你们两个人是从哪个衙门来的?做的是什么官?”
徐恪抬眼一瞧,见这位跑堂正是昔日招待自己的那个店小二,他当即冷笑一声,取出了腰间的那块“镶金虎牌”,交到了店小二的手中,笑问道:
“小二,你且看看……可识得这块腰牌么?”
那店小二手捧徐恪的“镶金虎牌”,立时脸色一变,当下恭恭敬敬地将腰牌又交还给徐恪,拱手作揖道:
“原来是青衣卫的千户大人到了,两位千户,五楼请!”
徐恪与南宫不语相视而笑,随即跟着店小二迈步,上到五楼的雅间就座。
两人一边沿着木梯拾级而上,一边观望着窗前的景色,只觉越到高处,越是美不胜收!
徐恪心中不禁感慨道,原来,今时今日,我已能跑到这摘星楼的五楼用膳了!
其实,依照摘星楼里的规矩,能到五楼用膳之人,至少也得朝中的三品重臣,而能上到六楼用宴者,那都得是二品以上的宰辅之臣,还有王爷、国公以及皇亲贵戚才有资格。
今日若店小二严格一些,真正能上到五楼用餐的,也只有南宫不语勉强可进,徐恪至多也只能上到四楼就餐。然而,青衣卫毕竟威名赫赫,那店小二心存畏惧之下,还是将他二人尽皆带到了五楼之上。
这摘星楼的建造风格乃是下宽上窄,越是往上,楼层内的空间越是窄小,待得上到五楼,整一层楼阁内便只剩了四个雅间。
店小二将徐恪与南宫不语殷勤引入五楼中的“艳梅阁”内落座,待得两人点菜已毕,便顾自忙碌去了。
五楼中的四个雅间,每一间房中都有一扇大窗可眺望楼外风光。此刻,徐恪与南宫不语凭窗远眺,只见高楼之下,长安城中的那些来往之人,已不胜渺小,南宫不语临窗观望了许久,不禁悠然叹道:
“贤弟,不瞒你说,这摘星楼愚兄还是头一遭来,久闻高楼盛名,今日登临俯瞰,风光果然不俗啊!”
徐恪笑道:“南宫兄若是喜欢,咱们日后有空,便可常来!”
南宫不语道:“贤弟,你方才为何要给那小二看你的腰牌?咱们今日只不过是过来吃饭,难道他们还需验明正身才肯放行?”
徐恪不由得哈哈一笑,他不用猜也能想到,定是这南宫多年来埋首朝堂公务,难得外出娱游,是以对这摘星楼里的规矩,竟是一无所知。
当下,徐恪便将这摘星楼里的规矩,大致说了些给南宫不语知晓,不过,徐恪自己也多半是道听途说而已。
南宫不语听罢,俯望着楼下的芸芸众生,又不禁喟叹道:
“贤弟,想不到,我南宫勤勉半生,得来的也只不过是一个能到这摘星楼五楼用膳的资质!”
“南宫兄,咱们今日能上到五楼用膳,已然很不错啦!你可知道,咱们上面的那层,只有当朝宰相、皇子亲王,那才能坐得呢?”徐恪微笑道。
南宫不语仰望头顶,仿佛能感觉到,更上一层之后,坐在那里的人,该是何等地自负与得意!
此时,店小二已端着酒菜走入“艳梅阁”之中,他刚刚入内,却听得那位红衫官服的千户大人,手指着头顶,向另一位蓝衫官服的千户大人言道:
“贤弟,你好好努力!焉知来日,你就不能上到这楼上去用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