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长角红毛怪身壮力大又凶猛暴烈,加之周身皮坚肉硬,寻常刀剑根本伤不到它。徐恪见那怪物极其危险又极难对付,是以本打算待它颈下伤口流血不止,气力渐渐衰竭之时,再骤起发难取它性命。此时却见东山擅自做主,跑到了怪兽的后面拿刀就砍。徐恪想要阻拦已然不及,只见那怪兽倏然一个转身,双目中凶光大盛。它右爪往外一格,一股大力已经将东山的大刀给拍得远远飞了出去。那怪兽此际似已暴怒异常,它对天狂吼了一声,巨嘴大张,便直朝东山扑来,眼看着就要将东山的脖子咬断……
东山本欲绕到怪兽身后突袭,想趁着自己与怪兽缠斗,好让徐恪得隙出剑,刺它颈下的柔软之处。但他委实低估了那长角红毛怪的巨大杀力,此际见怪兽只是右爪一拍就已经将自己的一把大刀拍飞,不禁心中一慌,便这么略略一分神之际,那怪兽已经扑到了他身前。
东山急切间一个后仰,却还是快不过那长角红毛怪的一张巨嘴,只见那怪兽巨嘴中的两排獠牙透着寒光,已然清晰可见。他自知必死,只得双眼一闭,暗叹道:“二公子,东山有负你所托,今后不能保护小姐了!”
蓦地,东山忽觉一股掌力自左侧传来,拍在了他的腰间。那一股掌力浑厚无比,直将他拍得往右斜纵了过去。长角红毛怪的这一下往前怒冲,便扑了一个空。空中紧跟着一声大喝:“荡火势!”只见徐恪手挥长剑,如漫天飞雪一般的无数剑影,已尽往怪兽周身而来……
长角红毛怪又怒吼了一声,这一次它见突袭东山未能得手,便也不再与徐恪恋战。它左爪猛然往前一拍,趁着徐恪略略后仰之际,后退一蹬,一个粗大的身躯突然高高窜起,斜刺里飞奔而去。
徐恪也不去追赶,他上前几步扶起了倒在地上的东山,关切地问道:“东山兄,你没事吧?”
后面的北岭与慕容嫣也跟着过来,关切地询问东山的伤势。
东山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灰,忙向徐恪抱拳行礼道:“徐公子,多谢你刚才的救命一掌!”
对于东山而言,除了方才受了徐恪一掌,他身子往右倒地之外,那怪兽却并未触及他身体。而徐恪方才的一掌,掌力控制得恰到好处,只是堪堪推开了东山免入怪兽之口,并未伤到他筋骨丝毫。
“无病哥哥,你……你受伤了?!”慕容嫣却惊呼道。
这时,众人才发觉徐恪那一件厚厚的外袍,后背右侧已被那长角红毛怪给抓出了一个窟窿。此刻,他右肩下还隐隐渗出了一摊血迹。
当时的情景异常凶险,徐恪身后的北岭看得最是清楚。长角红毛怪凶性大发,左爪前探,巨嘴大张,往前猛扑,势要取了东山性命。徐恪为了搭救东山,除了一掌将他推开之外,情急之下还替东山挡了那怪兽一爪。
没想到,那红毛怪兽的爪子如此尖利,只是往徐恪后背一扫,便已将徐恪右肩下抓伤出血。北岭见状也急忙问道:“徐公子,你为了救我大哥,竟替他挨了一爪!你这伤……怎么样?”
东山急忙跑到徐恪身后,见徐恪为了相救自己,竟不惜拼上性命挨了那红毛怪兽尖利的一爪。他再想到自己之前不自量力,擅自绕到那怪物身后妄图突袭,非但寸功未建,反致徐恪受伤。当下,他心中又愧又悔,又是感激莫名,立时便朝徐恪跪倒在地,含泪说道:“徐公子,都是东山鲁莽,累得徐公子受伤,公子爷救命大恩,叫东山何以为报?……!”
徐恪连忙上前将东山搀扶起身,他笑道:“我只是些皮外伤,不碍事的!些许小事,何足挂齿?东山兄言重了!”
东山、南原、西川、北岭这四人原本都是名动江湖的武林草莽。当年,他们四人均是自持武功高强,纵横武林,几乎未遇对手。后来,机缘巧合之下,他们都曾与慕容桓交手,只是一招半式就被那位天宝阁二公子给打得手无还手之力。这四人败得心服口服,从此便都拜入了慕容府的门下,心甘情愿地做了慕容桓的四位贴身家将。他们原本的名字,慕容桓嫌叫着拗口,进入天宝阁之后,慕容桓便为他们四人各自改了名字。这四人都是膀阔腰圆、身形魁伟的中年大汉,远远看着就如一座山丘耸立一般。慕容桓童心大盛,便给他们取了“东山……北岭”这样的名字,并依岁数大小,排定了位次,东山第一、南原第二、西川第三、北岭年纪最小居末。
这四人共伺一主,在天宝阁相处已久,各自也早已情同兄弟。如今北岭见自家的大哥得徐恪施救,终于安然无恙,他心中欣喜不已,便也连着向徐恪行礼致谢……
慕容嫣见徐恪谈笑如常,心中总算稍稍有些放心。她环视左右,见那泉眼已被毁如此,依然忧心忡忡道:“无病哥哥,东山、北岭,咱们莫要耽搁,赶紧修复泉眼,趁着那长角红毛怪还没叫来同伴之前,咱们可要尽早回城!”
众人便立时分头行动,由东山与北岭负责清理泉眼下方的水池,由徐恪与慕容嫣修复泉眼,疏通水脉。
东山与北岭膂力甚猛,他们忙乎了半日,终于将水潭中的乱石尽数搬出,并在水潭外围垒砌了一个石墙,以此来略作保护。同时,他们也将水池中的一些污浊之物也大致做了清理。
等到东山与北岭忙完,徐恪与慕容嫣也已将泉眼修复停当。经众人一番努力之后,那一处汩汩山泉,终于又恢复了畅通。只见清澈的泉水不时流入水潭之中,照此情形,只需时间一久,那地下河道中也能注入清澈的水流。
众人经此一番劳累,见泉眼终于得以修复,心中也都是长舒了一口气。当下,东山与北岭便扛起那三首黑狼的身躯,快步向着许昌土城赶回,徐恪与慕容嫣也随后跟上。
一路上,徐恪又再次向慕容嫣问起了舒恨天的情况。只因昨日他好几次问起“书仙老哥”的下落,胡依依都是顾左右而言他。他心知其中必有缘故,今日趁着胡依依不在身边,他便朝慕容嫣问道:
“嫣儿,你可知我书仙老哥如今怎样?他……还活着吗?”
慕容嫣却叹了一声,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作答。
依照徐恪的揣测,舒恨天多半是已命丧魔兽之口。他见嫣儿脸露难色,心中便认定了七八分,当下坦然言道:“嫣儿,你不必瞒着我,我书仙老哥哥,已经不在人间了吧?”
“他没有死,还活得好好的呢!”慕容嫣却回道。
徐恪见慕容嫣言语之中的神情,好似对“舒恨天仍然活着”这一件事甚为不满,不由得疑惑道:“他还活着啊,那太好啦!只是,书仙老哥怎么不同你们在一起呢?”
“别提啦!”慕容嫣又叹了一口气,说道:“咳!我们这么多年,都在拼命地躲着他,若是跟他在一起的话,我们可就要倒了大霉啊!”
徐恪心下大奇,遂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难道说,书仙他……?”
慕容嫣点头道:“不错!无病哥哥,你才刚来,还不知道这个世界的残酷!如今的这个世界已然是魔族的天下。为首的一个魔族统领被人叫作‘魔君’,那魔君我们也是只闻其名,这些年从来没有见到过。魔君手下有四个极其厉害角色,人称‘赤、白、金、青’四大魔王。其中的一个魔头,号称是‘白鼠魔王’,他就是舒恨天!”
“什么!”徐恪惊叹道:“嫣儿,你是说,舒恨天这厮竟然投靠了魔族,还作了一个什么‘白鼠魔王’!”
“是的!”慕容嫣淡然回道:“而且,那四大魔王中,最狡诈、最狠毒、最工于心计的就是那位‘白鼠魔王’!这十年来,已不知有多少人族英雄,惨死在了他爪牙之下……”
徐恪挠了挠他前额,这一下,轮到他无言以对了。
慕容嫣又关切地说道:“无病哥哥,下次你若不慎遇到了那白鼠魔王,记得一个字,那就是‘逃’!听说此人入魔之后,功力已增加了几十倍,人间几无人是他的对手!”
……
徐恪心中暗忖道,怪不得,胡姐姐不愿再与我说起她这个义弟。如今,她为了我已化去了一千二百余年的修为,变作了一个普通的人间女子。而她义弟却又堕入了魔道,变得与先前判若两人,这一番滋味,让胡姐姐心中,又怎能好受得了?!
徐恪不愿再谈论那白鼠魔王的情况,他沉吟良久,便又问道:
“嫣儿,你可知,秋明礼秋先生如今还活着吗?还有……魏王李缜、赵王李义、青衣卫千户南宫不语、右羽林卫大将军薛涛,这些人的下落,你们可曾听说吗?”
慕容嫣望了望徐恪,歉然道:“你说的这些人,我们这些年从未见到过,也未曾听到他们的消息。想必……想必他们多半已不在人间了。”
“他们都已不在了么?”徐恪有些将信将疑道。不过,他想起慕容嫣所描绘的十年前的那一场浩劫,能够侥幸逃得性命的人,毕竟是少之又少。若这些人遭逢意外,或死于天灾之下,或命丧魔族之手,也都在情理之中。然而,一想到他的那些朋友如今多半已不在人世,他忍不住便有些黯然神伤……
“那么……”徐恪本想问一句“赵昱赵姑娘可还活着吗?”但转念一想,又改口问道:“那玄都观主李淳风与他的徒弟希言,还有李君羡李大哥,他们……他们怎么样了?不会也……?”
慕容嫣笑道:“李真人他们没事!如今他们都在苏州城内筑垒固守。苏州城主便是李君羡大哥。去年,李大哥还来过我们许昌城一趟,为我们带来了好些物资。说起来,我榻上的那一条珍贵的毛毯,可还是李大哥专程送与我的呢!听说,他们苏州城做得很好,城中已聚拢了一千多百姓,那城池建得甚是坚固,内中食物充足,比我们许昌城可强了太多啦!”
“是这样啊!那可太好了!”徐恪听得李君羡与李淳风他们总算都安好,心下也不由得感到欢欣。他心道,待我有了空暇,我第一个要去的就是那苏州城。对于李大哥,我心里可实在是想念得紧!还有那位未卜先知的道法高人李淳风,我当好好地问一问他,为何这十年后的世界,会变得如此面目全非、惨不忍睹?!
慕容嫣见徐恪心中思忖,随即问道:“无病哥哥,你是不是想着,要尽快找到李真人,问一问他为何咱们生存的这个世界,会突然变成了一个魔族的天下?”
徐恪回道:“对啊!李观主号称‘无敌神算’。嫣儿你曾经说过,十年前的六月初一,忽然天塌地陷,到处都是浓烟滚滚……这总有个缘由吧?我必须得找李观主问个明白!”
慕容嫣却摇了摇头,叹道:“算了吧,无病哥哥,你要是去找君羡大哥,君羡大哥说不定还肯见你。你若要去见李真人,李真人非拿一把扫帚把你赶出来不可!”
徐恪奇道:“这是为何?”他心道我此前一直未曾得罪过李观主啊,先前他送了我一件三星妙器名叫“四象仓虚”,我不也是赠了他一件三星的“东海灵石”了吗?
慕容嫣道:“我们也不知为何,只知道这十年里,李真人好似万分痛恨‘你’,他要是见了‘你’的面,必然会大骂不已,甚至还要朝你脸上吐上几口唾沫,用一把扫帚将你给‘扫地出门’……总之,无病哥哥,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找他为妙!虽然,十年前,你们还是好友……”
徐恪心中大奇,但他左思右想,还是百思不得其解,自己这十年间,到底是如何得罪了这位李观主?不过,他越是心里想不明白,便越是想去见一见李淳风。
二人跟着东山与北岭,又行了片刻,徐恪忽然又问道:“那么,咱们的皇帝陛下,如今何在?他为何不带兵与那些魔物周旋到底?”
慕容嫣回道:“康元皇帝李重盛早就驾崩了,就在康元七十一年夏日,灾变之后没过多久,听说还是晋王李祀为他发的丧。只是,那时的长安已然大半被毁,到处又都是魔兽肆虐,是以皇帝的那一场丧事,也不过是草草安葬罢了。”
徐恪问:“陛下也是死于魔族之手么?”
慕容嫣道:“这个……倒不太清楚,兴许是病故的吧?听说,皇帝那时候已经身染沉疴、一病不起,再经那一场惊世浩劫,他一惊一怒之下,多半便抵受不住,呜呼哀哉了!”
“原来如此……咳!”听得这位在位七十余年的千古明君,竟落得这么一个草草收场,徐恪心中亦忍不住唏嘘感叹。
……
二人就这么一路走,一路随意聊着。前面的东山与北岭,虽然肩扛着足足有两丈身长的一头巨狼,但脚下兀自奔行不停,丝毫也不显疲累之态。一路上,道旁偶尔会闪过一些有一人之高的四脚蛇,还有一些半人高的老鼠,以及身长半丈、爬行甚为缓慢的多毛蠕虫等等。对这些慕容嫣口里所言的“小魔兽”,徐恪根本不感兴趣。而那些小魔兽们见了徐恪,似乎感受到了他一身的杀气,也都甚为惧怕,远远地便绕开了他们,径自飞奔着逃开……
大半个时辰很快便已过去,他们已走进了许昌故城的一片废墟中,那一座高高的土城已然映入眼帘。徐恪与慕容嫣边走边聊,气氛非常地欢快,他心中也甚觉欣喜。虽然此时他们所身处的世界,头顶兀自黑烟滚滚,脚下依然天光黯淡,但这一刻,他心中却如旭日当空、云开雾散一般,清朗而澄澈、喜悦又欣慰……
不知怎地,他心底竟忽然涌现出了一个奇怪的念头:只要能让他与嫣儿永远在一起,还有胡姐姐、小贝她们,纵然是身处一个如此黑暗而浑浊的世界,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将到许昌土城城门楼前,徐恪脑中忽然又闪现出了那一个胖大的少年身影,他立时拉了一下身前慕容嫣的衣襟,又问道:
“嫣儿,我再向你打听一个人,你知道有一个叫作‘朱无能’的男子,他如今还好吗?”
在徐恪的心中,那朱无能毕竟是天庭神将下凡,就算人间已被魔族统治,朱无能也断不会丢了性命,是以他一开口便问那朱无能“人还好吗?”
不料,这次却轮到慕容嫣挠了挠她的前额,奇怪道:“朱无能……有这么一个人吗?”
“有啊!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他应该来到长安了啊!难道你不曾见过么?”徐恪又问道。他心里清楚地记得,他曾在神王阁虚空楼中穿越到了过去,相助他二弟杀死了八岐大蛇,帮助东海龙王夺回了降雨法器“金泓盂”。事后,二弟朱无能曾亲口答允他,要去长安城玄都观,找那观主李淳风做法千里传讯,好让龙王能够尽早施法降雨。
二弟答应我的事,他是一定能做到的,对这一点,徐恪很有信心。
不过,哎吆!徐恪忽然间想起,他杀死八岐大蛇那一日,已是大乾康元七十一年二月初八。那时的李淳风已经奉旨南下,去苏州镇压那只太湖水怪,保一方百姓水土平安。朱无能离开东海水晶宫之时,恰正逢李淳风南下。朱无能若径直赶往长安,势必会扑一个空,这可如何是好?
徐恪心中不禁暗想道:“难道说,自己一时疏忽,二弟竟未能找见玄都观的李观主?又或者,二弟只是去了苏州城,并未来到长安,是以嫣儿他们才一直不识二弟?”
这时,许昌土城的大门已然打开,胡依依和姚子贝喜滋滋地奔上前来,拉着慕容嫣的手就往城里走去。城中百姓也都站立在城门的两侧,如欢迎英雄归来一般地迎接徐恪地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