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断喝。
“王……王头啊,我们这不是……在给犯人收拾收拾么……”两个狱卒见牢头站立在门外,忙讪讪地回道。他们一边说着话,还一边假意帮姚子贝穿好衣物。
“还不快给我滚出来!”王牢头在外面怒斥道。
两个狱卒慌忙退出了死牢,又重新把牢门锁上。
王牢头又呵斥道:“人家好端端一个女子,就算是杀了人,你们两个狗东西,就不能让人家清清白白地走!”
狱卒舔着脸笑道:“王头啊,兄弟实在是看着这娘们身子带劲!这都快死的人了,兄弟们也是想让她临死前,好好尝尝男人的滋味,也叫她不白活一场么,哈哈!”
王牢头冷哼道:“这女犯后天就要行刑了,你们两个就行行好,别去祸害人家了!实在想找姑娘,翠云楼里有的是!你们可要知道,人犯问斩之前,那都是要验明正身的。到时候,要是让成大人知道你们做了这些腌臜的事,看他老人家不扒了你们的一层皮!”
两个狱卒忙不迭地点头称是,他们心道你王头要是不讲,成侍郎又怎会知道我们兄弟做了什么事。但此时见王头如此认真,他们自然也不敢再冒险偷欢了……
这一夜,姚子贝躺在死牢里,身心俱痛、哀伤若死,但总算,没有人再来侵犯于她。
到了第二夜,也就是二月十四那一晚,刑部大牢里却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那人长得尖嘴猴腮、怪模怪样,乃是刑部里一个经年的老仵作。他此时手里端着一个盘子,盘子上放了一个小蝶,一把勺子,直朝关押姚子贝的死牢而来。
那仵作自然便是奉了萧一鸿之令,来取姚子贝一双眼珠,交给刑部大门外等候着的赵府总管。
依着赵勇的性子,本不愿答应儿子的无理要求。怎奈赵小刚绝食以死相逼,他夫人又在身边兀自哭天喊地。赵勇无奈之下,只得又找到了刑部尚书萧一鸿。
那萧大人看在八千两银子的份上,大手一挥,便道此事好办。在萧一鸿的吩咐之下,那仵作便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地来到了姚子贝的死牢之外……
可怜姚子贝,本是一个聪慧有才的女子。她生于扬州宝应,虽然自幼家贫,然喜好读书,胸中亦曾有过一番大志。父母见她知书识礼,心中也是欣慰欢喜。只要子贝心中快活,她父母也是一向便由着她的性子。只是那些姚家的宗族长辈,均知女子不能参加科考,见她终日观书不辍,便都感叹女子无才便是德,只是不停地劝她多习针织女红、烧火做饭、农桑稼穑之事。
姚子贝长到十七岁之时,周围十里八乡赶来做媒之人,已然踏破了她家的门槛。然她眼界颇高,对于普通的农家子弟却是一个也看不上眼。她待字闺中,久不嫁人,未曾想,她的貌美之名,却惊动了本县有名的大财主张万宝。那张万宝家中已然娶了十几房的妾侍,依然还想着要将姚子贝再纳为小妾。
姚子贝听说那张万宝乃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胖秃头,自然宁死也不愿嫁作他的小妾。无奈,那张万宝家中豪资巨万,号称宝应首富,若不肯答应张家的求亲,在宝应这个地界怕是呆不下去。姚子贝的父母只得一狠心,收拾了全部细软,连夜带着子贝,离开了宝应,北上数百里,来到了淮扬道的许昌府,投奔族中的一位远亲。
在许昌,姚家总算得以安顿了下来,不料却又突逢大旱,过得半年,粮食吃光,姚家三人只得跟随着众人赶往许昌城求救。姚子贝的父母,却在逃荒的途中,受不住饥寒交迫,双双病殁。
姚子贝突然间失去了双亲,顿感孤苦无依。她毕竟只是一位十八岁的少女。她一向谨记书上所言,孝字为先,为了将父母好生安葬,她竟然不惜将自己卖给了人市中的张屠户。
但她偏偏又是一个最为倔强的女孩,心中认定的道理,宁死也不愿违背。是以,不管那些人牙子为她牵线,还是张屠户要将她卖给别人,只要一听说是将她纳为小妾,她便断然回绝。
不过倔强归倔强,她又哪晓得这人世间还有恁多艰难苦痛?当张屠户的那一把大砍刀,堪堪已到她大腿根子的时候,她吓得魂飞天外,双眼一闭,只恨自己为何要来到这个世上……
幸亏,那一天,突然出现的徐哥哥,将她救出了苦海。
在她最感绝望的时候,是徐哥哥重新给了她全部的希望、勇气、欢欣和美梦……
只可惜,与徐哥哥在一起的光阴,实在太短了。那一夜,他们露宿山中,她在睡梦中,情不自禁,竟然钻入了他的怀里……
徐恪将她缓缓推开之时,其实,她已经悄然醒来。她自己也未曾料到,怎会突然靠在了徐哥哥的怀中。当时,她心中羞赧莫名,却佯装熟睡不知。
……
此时的姚子贝,躺在刑部的死牢中,心中却突然间想起了与徐恪在山中露宿的那一宿。她只是略略地作一回想,脸上竟蓦地现出了一丝嫣红……
直到此时,她回想起那一晚露宿山中的情景,心中仍然忍不住感到害羞……
不管年少的姚子贝,心胸中曾有过多少宏图大志,此时的她就只有一个梦想。那就是能呆在她徐哥哥的身边,哪怕只是做他的一个丫头,给他洗洗衣服、做做饭菜、打扫房间、收拾书斋……只要每日里能看到他挺拔的身影,听到他爽朗的笑声,她心中便感足矣!
只可惜,就是这么一个简单而卑微的梦想,老天爷依然不能给他满足。
事到如今,一切都晚了……
那仵作放下了盘子,浑身摸索了半天,终于找着了他跟狱卒要来的那一把死牢的钥匙。他将钥匙插入了锁孔,轻轻地打开了牢门。
仵作弯腰去捡拾盘子,却冷不丁被人从背后揣了一脚,直把他踢得仆倒在了地上。
“你找死!”仵作起身,正要发怒,见了踢他之人,忽然换作一副笑容道:“王……王头啊!这么晚了,您还没去睡呐?”
“刘猴子!跑到这里来干什么?又想做什么坏事!”王牢头说道。
“没……没有!我还有事,走了啊……下回我做东,无忧居,请王头喝酒!”那被唤作“刘猴子”的刑部仵作,眼见王牢头在此,知道事情做不成,急忙端起盘子,疾步跑了出去。
目送刘猴子远去的背影,王牢头又朝里面的姚子贝看了一眼,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重新把牢门锁上。
原来,刑部侍郎成克中,虽见萧一鸿断案有理有据,一时无法推翻,但毕竟心知姚子贝冤屈。他料定牢房中的那些狱卒必然不会老实。为免那姑娘临死前还要遭罪,他便暗中嘱托王牢头,好生看管死牢,实在没办法,也得保住姚子贝这一身的清白。
那被呼为“刘猴子”的仵作,实则姓刘名厚,在刑部干验尸这一行已经二十多年。只因身材瘦长,长得尖嘴猴腮,便被人叫作了“刘猴子”。刘厚离了刑部大牢后,无奈之下,便只得又到停尸房中,找了一具无主的死尸,从他眼眶里抠出了两颗眼珠,放入了碟中,走到刑部大门外,交给了赵府的总管。
那总管眼见这两颗“活生生”的眼珠,顿时不敢再看,急忙盖上了白布。他自然不能分辨眼珠到底是不是姚子贝的,匆匆端着盘子,便回赵府复命去了……
不过,那赵勇身为兵部侍郎,曾经上过战场杀敌,自然一看便知那不是活人的眼珠。为了讨儿子一个欢心,他便又命人宰杀了一只活鸡,在眼珠上滴了一些鸡血,这才让总管端着盘子,拿去给赵小刚“过目”。
赵小刚托起碟子,仔细地抚摸碟中的两颗“血淋淋”的眼珠。他毕竟双目失明,触手之间,只觉眼珠柔软,扑面一股血腥的气息,当下便信以为真。
那赵府的总管只见赵小刚触摸了眼珠子良久,忽然用力一捏,把那两颗眼珠子给揉捏得粉碎,又甩到了地上,拼命地用脚踩踏不停,嘴里一边大笑,又一边痛哭,直至最后,那赵公子已经骂得没了力气,才渐渐歇止了下来……
终于,赵小刚不再绝食,肯吃饭了。
而关押在死牢中的姚子贝,虽然保全了双目,但等待她的,却还是上法场被刽子手砍头。
时日匆匆,很快就到了二月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