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登魁正在醉意朦胧之时,忽见姚子贝迎面朝他跪倒,心中一惊,这酒意也醒了一半。他急忙上前将她搀起,温言道:“姚姑娘,怎么啦?”
姚子贝泪眼婆娑道:“吴公子,子贝本是来长安投亲之人,怎料误入王锡平之手,如今被困在这囤子里,望公子能将我搭救出去,子贝结草衔环,终生不忘吴公子大恩!”
吴登魁对此事实则心中了然,他暗道那些风月掮客手中的女子,哪一个是有正经来路的?此时,他见姚子贝哭得云鬓散乱,眼角垂泪,心下也是不忍,忙取出自己的一方云锦丝帕,轻轻为姚子贝擦拭泪痕。
“姚姑娘,若要吴某将你救出这囤子也非不可,只是……”吴登魁犹豫道。
“吴公子……只是什么?”姚子贝见吴登魁有意相救,顿时眼中一亮,朝吴登魁殷殷望去。
吴登魁叹了一声说道:“姚姑娘,我在你这里已盘桓了好几日,那王锡平何等的精明,他见我一直未能得手,我此刻若向他出言买你,他必会出一个高价,怕是至少也得纹银八百两之上啊!”
姚子贝道:“吴公子不用担心,子贝在长安城中有一位哥哥,他名叫徐恪。待子贝出了这囤子之后,子贝定会找到徐哥哥,这银子……这银子徐哥哥也定会如数还你!”她心中却是想到了这八百两银子也不是一个小数,自己与徐哥哥只不过是初识,之前已蒙他仗义相救了一次,如今竟还要让他为自己付出这一大笔银子,是以心里又顿生歉疚,言语间便也有些犹豫。
吴登魁眼见姚子贝说话间,眼神闪烁不定,心道你不过是一个逃难而来的灾民,莫说八百两纹银,八两银子你恐怕都拿不出来!你当我看不出来么?你口里所谓的“徐哥哥”,无非是拿来搪塞我的一个借口罢了。若我将你就这样救了出去,我那银子岂非打了水漂?
吴登魁心念到此,便也有了主意,于是说道:“姚姑娘身世凄苦,吴某听了心中也不胜感伤。姑娘既然开口相求,吴某自当奋力搭救。这银子也无须姑娘归还,只是我有一个不情之请,只需姑娘答应,吴某立时出钱,今夜你便能跟着我走出这个囤子!”
姚子贝问道:“吴公子是要子贝做什么?”
吴登魁道:“姚姑娘,我自见你那日起,便对你一见倾心。我家中有一位妻子,赛似一只母大虫。我与她夫妻多年,实在了无趣味。姑娘若是肯住进我的别院,做我一个外室,吴某立时就把那王锡平叫来,付钱赎人!”
姚子贝家中虽穷,但幼好读书,却也粗通文字,听了吴登魁的话,她已知对方仍是要纳她为妾侍。当下,她心中气恼,不由得脸色一沉,别过头去,冷然道:“吴公子,我敬你是个读书人,又见你举止文雅,颇有君子之风,不想你也是个贪图美色的小人。你家中既然已娶了妻子,为何还要偷养外室的小妾?公子让子贝做什么都行,做你的小妾却万万不行!公子还是请回吧!以后也不要再来了!”
吴登魁被姚子贝这一顿抢白,心中不免尴尬万分。他未曾想到这一个孤弱女子,被困笼中,竟还能讲出这一番道理。他嗫嚅了半天,终于说道:“姑娘说的是!登魁着实是孟浪了……姑娘少待,我这就为你付银子去……”
吴登魁起身走了几步,却又转身朝姚子贝讷讷言道:“姚姑娘,一会儿我与那王锡平付清银子之后,姑娘便可出门……登魁最后只求一事,万望姑娘答允……”
姚子贝道:“公子还要……?”
吴登魁忙摆手道:“姑娘切莫误会,登魁只求姑娘离了此地之后,能够到我别院中再住个几日,再陪我说几日的话,喝几杯酒……就好!”
姚子贝略一思忖,当即点头道:“好吧!但子贝最多再住三天,三天后我一定要走!”
“好好好!有三日就好!”
当下,吴登魁就出了后院,命张嬷嬷叫来了王锡平。王锡平听得吴登魁要出价买了姚子贝,自然也是求之不得。他当即开口要了白银一千两的高价,经吴登魁一番还价,最后落定八百两成交。
吴登魁恰巧随身带着银票,他当即便取出银票,又命王锡平立下了字据,两下交割清楚之后,张嬷嬷便领着姚子贝出了后院。吴登魁就连夜带着姚子贝出了王锡平的“囤子”,上了马车,去了自己长安城北的一处别院。
进了别院之后已是深夜,吴登魁果真信守承诺,当夜他也不再打扰,只是让丫鬟扶着姚子贝进入内室休息。吴登魁临走之时,吩咐众位仆人用心照顾,并特意关照门房,看好这位“姨奶奶”,不得出门半步……
次日傍晚,吴登魁忙完了白天的活计之后,照例来到别院,与姚子贝共进晚膳。此时,姚子贝自忖已离开了王锡平的牢笼,心情也颇为愉悦。两人一同饮酒吃菜,言笑晏晏,不亦悦乎。
不过,一旦吴登魁稍有轻佻之举,姚子贝便立即脸色一冷,严词相拒。吴登魁也只得正襟危坐,仍然只是聊些家常……
用完晚膳之后,吴登魁也只好起身告辞,回他自己的正宅。
接下去,一连三日,都是如此。
姚子贝身在吴登魁的别院之中,左右前后,尽是吴家的丫鬟仆人服侍,人人都将她当作女主人一般毕恭毕敬、殷勤伺候。可就是有一样不行,每逢姚子贝想要出门,便有两个壮健的阍人挡住。
很显然,对于姚子贝而言,虽然逃脱了王锡平的牢笼,却还是掉进了吴登魁的陷阱,只不过,是一处“温柔陷阱”而已。
到了第四日,也就是二月初十那一晚。姚子贝于酒席之间,再度恳求吴登魁放她出门之时,吴登魁却把酒杯一放,冷哼道:
“姚姑娘,吴某为了姑娘之事,花费的银子已有千两。姑娘就这么拍拍手走了,吴某岂不成了一个冤大头?!”
姚子贝道:“吴公子,你这一千两银子,子贝日后……日后定然是会还你的!”
吴登魁却道:“姚姑娘,这话你信,我可不信!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我料你一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吧!你若有这些银子,还需到长安来投亲么?”
姚子贝咬牙道:“要怎么做……公子才能放我走?”
吴登魁笑道:“姚姑娘,吴某也并非是个不讲理的人。我对姑娘一片痴心,日月可鉴!姑娘实在不愿与我长相厮守,我吴某人也决不强求!姑娘只需今夜与我共度一宵,明日一早,吴某便立即派人,将你安然送到醴泉坊。从此以后,你我便两不相欠!”他心道我花了一千两银子,才买了你春宵一夜,这已然是我破天荒的手笔了!
“不成!你要与我做……做那种事,我决不答应!”姚子贝却还是一口回绝。
吴登魁无奈地笑了笑,心中忽然灵机一动,又道:“要是不做那种事,只是让你陪我同眠一宿呢?”
“这个……”姚子贝微微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
当晚,吴登魁没有回他的正宅。两人携手共进了内室,吹熄了灯烛,便一道和衣而卧。
姚子贝只是除去了外衫,蜷曲着身子,缩在了被窝的最里面。她心里,竟天真的以为,只要陪着吴登魁度过这最后一晚,明天天亮之后,她就从此能自由了……
她心中,对于那位徐哥哥实在是太过思念了!
六百里长途跋涉,历经千辛万苦,就在离徐哥哥最近的地方,却无端被困入了这一座“温柔陷阱”里,她又如何能心甘?
她只盼着,能够早一天、早一时、早一分见到徐哥哥也好!
可床边的这位吴大官人,又怎能让她这般轻易如愿?
睡到半夜,吴登魁就趁着姚子贝堪堪熟睡之时,突然将她一把抱了过去……
姚子贝用力挣扎,拼命反抗,却哪里是吴登魁的对手!
她浑身颤抖,却只能默默忍受……
她脸上淌满了泪水,心中充满了委屈,到最后,却还是无可奈何地承受了。
无论如何,吴登魁也算是她的一个恩人,这一千两银子也的确是她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巨额银两。要不是吴登魁,也许她这一辈子都走不出“囤子”,甚至于还不知道要被多少人凌虐!
她实在是一个太过善良的女子,善良得不愿意给对方一丁点身体的伤害。哪怕对方只是给过她一点小小的恩惠……
作为一个风月老手的吴登魁,恰恰便吃透了她这一点。
……
不管人间多少悲欢离合,时光依然流转,老天爷只是随手一挥,这一夜很快就过去了。
到了次日寅时,天光才微微发亮,姚子贝就翻身起了床。她见吴登魁睡得正香,也没去打搅,匆匆穿衣已毕,收拾了些随身之物后,便出了房门。她一边走,一边兀自擦拭着自己眼角的泪痕,心中暗暗发誓,离开这座宅子之后,从此再也不要见到这里的任何人……
突然听得几声犬吠,打门外冲进来十几个男女,为首一个女子,年约三十有余,打扮得异常精致,一看既知是一位大户人家的女主人。她见了姚子贝正要出门,冲上来对着姚子贝就是用力一个巴掌。
“你!你怎么乱打人!”姚子贝捂着火辣辣一般疼痛的脸颊,惊问道。
“你个狐狸精!勾引我家男人,竟还有脸问我!”那中年女子又冲上前,一把抓住了姚子贝的头发,用力地往旁边的墙壁上撞去……
姚子贝痛不过,急忙右臂往前一顶,却打在了那中年女子的前胸上。中年女子顿时大怒,朝身后的家丁喊道:“你这个贱婢!反了天了!居然还敢打我!来人!把她给我捆起来!”
中年女子的身后,立时跑上来两个家丁,两人一左一右抓住了姚子贝,又有一个家丁上前将姚子贝浑身用麻绳给捆绑了。
中年女子对着姚子贝的脸又是左右开弓,打了十几下,直到手臂酸痛为止。她竟然还没停住,又用力拉扯姚子贝的头发,摁着姚子贝的头,往墙角狠狠地撞了好几下,直至姚子贝的额头被磕破出血……
中年女子将手里头从姚子贝头上抓下来的大把头发甩到了地上,又朝姚子贝脸上淬了一口痰,兀自大骂道:
“哪里来的你这一个狐狸精!好好的女人你不当,定要去做一个不知廉耻的小骚货!竟敢勾引到我家男人的头上,今天老娘要让你好好尝尝我的厉害!”
姚子贝猛然间受了一顿暴打,此时额头流血不止,脑袋已被撞得昏昏沉沉。她双手被绑,不能还手,心中气恼万分,也朝着那中年女子淬了一口唾沫,怒道:
“谁勾引你家男人了!你自己没本事看不住他,倒叫他整天在外面招蜂引蝶,祸害良家妇女,你怎么不去找你家男人?找我作什么!”
姚子贝那一口唾沫正吐在了中年女子的脸上,气得那女子顿时暴跳如雷。她急忙掏出了一方丝帕擦干了脸颊,同时朝身后的两个年纪大点的女婆子吩咐道:“张妈、王妈,你们两人,去到厨房里,给我找一把火钳来,再带一个火盆……老娘今天非把这小贱婢的嘴给烫花了不可!看她今后还敢不敢嘴硬!”
“是!”那张妈和王妈得了女主人的吩咐,立时便赶到了厨房里,去取来了一个大火盆。火盆中满是炭火,中间还插着一把已然烧红的火钳……
中年女子从火盆中拿出了那把烧红的火钳。她看着姚子贝一张俏丽的鹅蛋脸还有饱满的胸脯,心里头更是来气。当下又吩咐道:“去!把她这身衣物给我扒喽!”
旁边的两个男家丁,得了女主人的令,心中好似巴不得一般,脸上挂满了淫亵的笑,冲上前就去拉扯姚子贝的上衣。
“你们……你们要干什么!”姚子贝又惊又怒,使出了浑身力气,奋力挣扎着。
“干什么?老娘要把你这一对胸,先给烫花了,看你以后还怎么去勾引男人!”那中年女子冷笑道。她手举着那把烧红的火钳,正一步步向姚子贝靠拢,仿佛能让她摧毁一件这世上的精美之物,恰正是她最大的乐趣所在……
“住手!”身后传来了一声男子的暴喝。这座别院的主人吴登魁,此时终于赶了过来。
“娘子,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这个……这个女子么,我今天整好也要打发她走,你就放她一马吧!”吴登魁见了那位中年女子,便如山羊见了猛虎一般,诚惶诚恐地说道。
那一位打扮精致、模样也还算周正的中年女子,自然便是吴登魁的正室夫人。她在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其主要用意也是要引来吴登魁主动认错。如今,她见吴登魁已然低头,便挥了挥手,叫停了手下的家丁,将手里的火钳也插回了火盆中,却朝吴登魁冷冷言道:
“吴登魁,你不过是我潘家的一个赘婿,要不是我大伯父的帮忙,你哪来今日这么大的生意!离了我潘家,你连大街上的狗都不如!你这几年在外面花天酒地也还算了,今日竟还敢公然在外头养了一个小妾!你是想反了天不成!”
吴登魁平日里最恨别人叫出他赘婿的身份。只因他少小家贫,是以自小就发奋读书,本想着高中夺魁,怎料科场不顺,连考了好几次均是名落孙山。本来以他秀才的功名,自可以去混一个私塾里的教书先生。但他既不甘心,又不得已,后来就入赘了潘家。在潘家人的资助下,他这些年经营丝绸与布匹,生意倒是越做越大。只不过,无论他赚进再多的钱,在潘家人的眼里,他始终是一个身份最为卑微的赘婿而已……
然而此时,吴登魁虽然被他夫人当众辱骂,心中也已气得要冒出烟来,但还是兀自忍住,强颜欢笑道:“夫人教训的是!我手中的生意,自然全靠夫人全家的帮衬!这几年我忙着在外应酬,冷落了夫人,还望夫人海涵!只不过,夫人这一次却是冤枉我了……子贝并非我偷养的小妾。她只是我的一个客人,今日恰巧过来坐一坐罢了。夫人还是赶紧放她走吧!”
“你要脸不要脸啊!你还当我不知情呢!张妈已全都告诉我了,昨晚你们两个都已经一张床上了!……如今,你居然还叫她‘子贝’……吆!……‘子贝’!叫得倒挺亲呐!”吴夫人学着吴登魁的语气,怪声叫道。
“这……这……夫人,你听我解释!”吴登魁急道。
“解释个屁!好一个‘子贝’!老娘先把你的狐狸精给烫花了脸,我看你以后还叫不叫她‘子贝’!”吴夫人咬牙切齿地恨道。说罢,她便再次拔出了那一把烧红的火钳,又一步一步走近姚子贝,眼看着,那把红铁火钳就要贴到姚子贝的脸颊上……
此时,那一把红铁火钳滚烫的气息,已然触到了姚子贝的右侧脸颊。姚子贝吓得拼了命地挣扎后退,无奈她身旁的两个家丁已将她死死地夹住,令她动不得丝毫。那火钳所到之处,姚子贝的几缕头发立时被焚成了几缕青烟。铁钳子不断发出“嘶嘶”之声,旁边的几个老婆子看着这一幕,眼里竟都还露出了会心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