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英骑一身墨色大氅,双臂环胸,歪了下头,不由侧目。
马家这小公子有点意思，英台的眼光也没那么差。
他一脚踢中梁山伯膝盖,扣住他修长苍白的脖劲,指尖深陷,对方只能难耐地皱起眉头,死死抿着嘴,没发出一点声音。
“小子,干这事得这么来,你那匕首都没贴到一点皮,搁那调情呢。”
少爷我目瞪口呆,张了张嘴,小声说,
“不用这么用力,你弄疼他了。”
祝英骑阴沉沉地向我看过来,将梁山伯一推,抵到我身边,
“我在一旁扣住他脖子,你在身后用匕首抵住他腰,敢动一下就捅进去。”
梁山伯的目光向我投来,祝英骑便扭住他脖子硬生生转了一点,
“看什么呢?走!”
说罢,祝英骑望向我,
“我很少帮人,你不会临时反悔,怜香惜玉吧?”
我抬起头,午后的日光投到梁山伯的面容上,他的目光依旧慈悲怜悯，只是姿态实在狼狈，像一尊被修罗压在身下无助挣扎的神明。
他的唇色苍白,他的青衫落拓,他的乌眉斜长入鬓,指尖纤细莹白。
谁会忍心对这样的美人做残忍的事?
“不会!”
“马文才……”
轻轻一声带着无限婉转与遗憾,剩下的话还未出口便被掐住喉咙，只溢出一声闷哼。
“呵!走!”
他忍着痛,闭上了双眼,
“你该知我……不会拒绝你。”
梁山伯被狼狈地拖出去,外面的人见到这幅光景都惊呆了。
曾经指点方遒、处世不惊的梁大人被人挟持着，凉洲可怎么办,对了还有……
“李良平!天都在帮我。”
莫子初仰天狂笑,抽出长剑，将李良平按在地上,
“文才,我在这。”
众人:……妈蛋!凉洲完犊子了。
我推开梁山伯，提起衣摆,慌慌张张跑过去,士族的衣衫格外宽大,跑起时像一只玄黑的青鸟,每跑一阵都会跌跌撞撞,
“月奴!”
梁山伯拽住我仰起的广袖,两人之间青衫摇曳,
“别走”他说。
我托起他的脸,
“子兰,我很少叫你的小名,因为在我眼里你始终是山伯,陪我一起长大的梁山伯。而子兰,君子如兰则寄托了他人对你的愿景,我们都有自己的使命，你将我关起来就是剥夺我的人生,我希望你明白,我不是离开你,我只是想让我们重新开始。”
我割下他拽着的一片衣袍,转身跌跌撞撞地往莫子初的方向跑。
梁山伯在城墙之上望着我,祝英骑掐住了他的要害,他无法动弹。
他眼眶染上一抹薄红,轻声一笑,许是不甘,许是自嘲。
“放箭!”
祝英骑惊诧地看着被自己挟持的人,后悔没捂住他的嘴,他大意了,他不相信一个书生文人会有如此骨气,如此不怕死。
“哈哈哈!杀了我啊!放箭!祝英骑你杀了我啊!”
满城都是歇斯底里的声音，
“放箭!”
祝英骑松了手,后退一步,
“疯子!”
他一拂衣袖,疾步离开。
箭矢如雨,莫子初眼急手快地将我拉进马车里。
我抱着头,还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敲!梁山伯你有种!
你给我玩真的!
我愤怒，我怂,我害怕,我抱住脑袋不敢冒头,马儿受了惊吓,呲溜一下狂奔起来,还好莫子初走得及时,不然身上七八个孔都不能,至少百八十个。
*
破庙里
“所以,这个人有什么用,文才我们……”
莫子初对着李良平做了一个咔嚓的手势，阴侧侧笑着。
可怜李良平一个中年大汉缩在角落唯唯诺诺不敢发声。
少爷我打了下莫子初的手,
“够了!别把梁山伯的气发到他身上,虽然他们是一伙的。”
李良平吓得赶紧表态,
“我不是，我没有。”
莫子初拿出一把短刀比划两下,一笑便露出两颗尖尖的犬牙,
“你说梁山伯向我射了多少箭?百八十个吧,咱们得公平,就在你身上划几刀吧,一箭一刀。”
李良平身上噌噌冒冷汗,慌张中将目光对向我，
“马公子,马公子你救我,扣粮的事是我不对,我不是人!我……我我……”
“行了!下锅吧!”
李良平惊闻噩耗,吓得瘫在地上,整个人呆若木鸡。
少爷我撇撇嘴,万分无奈,
“我是说鸡,把我当什么人了,你要是吃自己动手,我们还剩着点,不过没有调料,嫌弃……”
李良平十分上道,连忙说不嫌弃不嫌弃。
如此倒也平安无事了一会,深夜才眯眼突然火光冲天,少爷我迷迷糊糊似乎还未醒过来,就听见莫子初在吼,
“李良平,你出卖我们!”
外面是嘈杂的人声,捅开一层窗户纸便见到乌压压的士兵,我跌坐在地上,无法思考李良平是怎么出卖得我们,只知如同饿狼嗅到血腥味一般跟上来,一定是有人告密了。
李良平这时也不装了,直起身,作了一辑,一副文人雅士的模样,
“各自为政,马公子您在梁大人那里也没吃过亏,至于莫公子还是早日听莫家主的话回建康吧,莫家主也希望您少掺和凉洲的事。”
莫子初提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
“真是一条滑不溜湫的泥鳅!”
他抡起拳头就要开揍。
“慢着,确保他没掉一层皮,拿他去要挟一下梁山伯!”
莫子初愤愤地望我会,见我没有改口的意思，拖着人出去了。
少爷我抱着拳,在屋内点着脚,老神在在地等音信,不一会便传来莫子初的吼声,
“梁山伯!李良平这个废物在我手上,让他活你就识相点。”
我呆在阴影里,长发垂在眼角,随风飘动,丹唇微勾,浸出一丝笑。
——他怎么能容忍除我以外的人骑他头上,一个他就忍够了。
“为大晋捐躯是他的荣耀，给我放箭!”
不过片刻,莫子初就拉着人退进来,莫子初身上被利箭擦伤好几处,李良平吓傻了,似乎从未见过万箭齐发的场面。
差一点点,一点点就成筛子了,那支箭擦着他脸射到脚边,他一刻都不敢停,一刻都不能停,想想就后怕,从天灵盖寒到脚底,吓得人一哆嗦。
太阳出来,原本的破庙变成一堆焦炭。
“怎么样出口找到了吗?”
“大人,找到了。”
“出口通到哪儿呢?”
“出口在即墨大人府上,派出的士兵被扣下来了,李大人……”
“够了!”
梁山伯抬头,捏了下鼻梁，一脸疲惫，
“他会回来的,他出不了凉洲。”
他跨上马,回头深深地望了一眼烧焦的废墟。
——真的会回来吗?不属于他的，总是会从他指尖溜走，无论他抓的多么用力。
他一声叹息，
“马文才，山月……山月,空谷幽兰，山中明月,你可知我为你取小字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