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信息,余舟微微蹙起眉：祭祀匕首不在那里？
她相信龙宓必然确认过守墓人的身上没有携带那把匕首，也检查过他的住处。距离邪神教徒的上次集会已经过了一天多的时间，那把匕首应该是在这期间转移到了其他人手上。
根据从聂扬那里得到的信息,匕首的转移意味着有一次新的献祭活动在筹备。
除去作为内应的聂扬,已经死亡的帽匠，以及刚刚被逮捕的守墓人,城中还有六名邪神教徒。
已知身份的是格林医生,餐厅侍应生，政府职员，清洁工,两名未知身份的男性。
表面上看起来,邪神教徒的势力在被一次次削弱，但实际上,余舟怀疑每次成功举行的献祭活动，都对幕后那个未现身的“乐园”诡异的能力有着一定的加强。
余舟想起了昨晚发生在银行家家中的那起袭击。
下一个被攻击的目标，有可能是安东尼先生吗？
出于某种猜想,余舟决定和艾米拉一起上门拜访这位久闻其名的银行家。
明面上的理由是想询问和邪神教徒有关的事情。
凭借雷奥的引荐，她们很快在重重防护下见到了安东尼先生。
安东尼先生身高中等，身材瘦削。可能是由于连日来受到的惊吓和恐慌,脸色泛着些不健康的惨白。只是在看向来人时，那敏锐的眼神和圆滑的微笑能够让人窥见几分精明。虽然天气并不冷，安东尼先生在室内仍裹着外套，靠坐在窗边舒适的扶手椅里，精神恹恹地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深色饮品。余舟嗅到了红茶的香气。
他头上的愿望是【想要活下去】。
安东尼抬起眼皮,招呼道：“两位可爱的小姐,快请坐,欢迎加入我的下午茶,想要喝点儿什么？请原谅我的外表也许有些糟糕，这几天这些事情……给我的压力有些大。唉，再这样下去，我的身体可能就要垮啦。”
余舟和艾米拉在另外两把扶手椅里坐下。礼节性地寒暄关怀了两句。
在安东尼先生的款待下，余舟要了一杯热牛奶，艾米拉则是黑咖啡。
两杯饮品很快被送上来了。初期毫无意义的闲聊活动也告一段落。
余舟问起了安东尼这几天的经历，也得到了配合的回答。听到的说法和从雷奥那里得到的情报大同小异，基本上没什么新鲜事。
而关于昨天晚上遇到的袭击，安东尼先生脸色苍白地表示不愿再回忆一次那噩梦般的场景。将复述的任务交给了雷奥。
从雷奥那边听到的消息，显然和早上通话时听到的不会有什么不同。但余舟还是麻烦他重复了一遍。
听过之后，余舟转向安东尼，说：“安东尼先生，我有一个冒昧的请求。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能看看昨晚事发的房间，和杰克遇害的现场。”
安东尼很痛快地说：“可以。雷奥，请你带这两位小姐去看看吧。尽可以行些方便，她们之前的预警很宝贵，我很期待这些勇敢的小姐是否还会带来一些惊喜。”
他朝希弗拉和艾米拉露出一个略带抱歉的笑容，说：“我有些精力不济，就先失陪了。如果你们还有其他需要，雷奥会配合你们。”
他将茶杯放到桌上，优雅地微微欠身，脚步慢悠悠地离开了这间起居室。
雷奥先带余舟她们去了昨晚保镖遇袭的房间——出事之后，安东尼先生就重新换了一个休息的房间。那间房间现在空着，还保持着昨天晚上的样子。
但显然，雷奥作为半个专业人士已经查看过了方方面面的细节。余舟没有发现什么新的情报。
又看过了杰克遇害的现场后，余舟顺势提出想看看住宅整体的防卫情况。
雷奥答应下来，陪她们在这栋占地面积不小的三层大宅里走了一圈。
“失乐园”的设定中，安东尼先生没有其他家人。这栋房子里还住着负责清扫的佣人，负责烹饪的厨师和为数众多的保镖。
经过一间敞开的房间时，余舟的视线瞟过室内，忽然脚步微微一顿，问道：“雷奥先生，那是谁？看起来不像是保镖。”
那是名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灰扑扑的工装，脚边放着工具箱，正挽着袖子埋头在房间的盥洗室门口处理些什么。
从门口看去，只能看到他露出的大半个身体。
雷奥闻声看了一眼，说：“是安东尼先生临时雇佣的水电工。你知道的，因为那些‘事件’，这栋房子里的下水道出入口都需要处理一下，内部构造方面需要专业人士，所以请他来解决。”
这个房间门口站着两名保镖，注视着水电工的工作。显然雷奥对这类外来者拥有一定的戒备。
余舟露出很感兴趣的表情，说：“说起来，我家里的下水道也应该处理一下，防止被入侵。我想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学习一下。”
雷奥扬扬眉，目光落在水电工身上又不动声色地移开，朝余舟做了一个“请便”的手势。
余舟走进房间，水电工沉默地工作着，对进来的人完全不感兴趣。
余舟也没有开口说话打扰他的工作，只是在旁边仔细看了一会儿，就又悄然走出了房间。
现在，只剩下一名邪神教徒的身份还没确定了。
房间里的那名水电工的本职工作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他头上的愿望——【想要重归乐园】。
看来，邪神教徒们的下一个目标大概率就是安东尼先生。
余舟若无其事地向等待她的雷奥道了声辛苦，看过了这栋大宅后，适时提出了告辞。
她和雷奥说：“这种时候，请多小心外来人员。”提醒到这里就足够了，雷奥自然知道她在指谁。
雷奥说：“我会的。”
“还有，”余舟顿了顿，“安东尼先生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太好，请您多关注他一些。”
雷奥闻言微微眯眼，想从余舟的面上看出些什么，但这看起来就像是一句无意的叮嘱。他没有追问，应道：“当然，这是我的职责所在。”
他送她们走出大门，说：“二位请慢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在安东尼那里始终很少说话的艾米拉开口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讨厌那个安东尼的眼神。他让我毛骨悚然。”
她像是松了一口气，说：“他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希弗拉，小心些，不要一个人和他见面。如果有事，可以像这次一样叫上我。”
余舟拍拍她的肩，说：“好，我答应你。”
她们回到希弗拉的家，余舟照例提前上床休息了。今晚她也许还会很忙。
直到晚上龙宓下班回来，她才起床，三个人一起吃了晚餐。
龙宓提了提警察那边一天的工作进展。除了逮捕守墓人，巡逻的警察们制止了几起打架斗殴和小型冲突，将一些不安分的家伙抓进了警察局训话，又扫荡全城的商店，没收了诸如烟花爆竹之类的易燃易爆危险物品，放到了城内的仓库保存。
龙宓仿佛闲聊般谈到了那几起冲突的详情，其中一起引起了余舟的注意——餐厅的一名侍应生今天在上餐时，不知怎么惹恼了一名来吃饭的地下团伙成员，被打了两拳。当巡逻的警察赶到时，侍应生也许是想要息事宁人，出声表示不追究对方的责任。警察只能训斥了那名成员两句，看着他大摇大摆地离开了。
当挨揍的那个餐厅侍应生是名邪神教徒时，这起事件看起来就别有一番意味了。
余舟有些拿不准这是邪神教徒们在筛选符合“暴怒”条件的祭品，还是那名地下团伙成员受到了芭芭拉的指使，在对疑似邪神教徒进行试探。
无论如何，今晚看来不会平静。
她的预感成真了。
深夜，监控信号断绝的城市中，响起了一声惨叫。
手机震动了两下，很快被接了起来，余舟听到电话那头传来雷奥有些压抑的声音：“希弗拉，安东尼死了。”
余舟冷静地问道：“发生了什么？”
“你的提醒是正确的。事实上，安东尼和水电工都有问题。”雷奥说，“安东尼——他是一个嗜血的诡异！昨天晚上保镖的死应该就是他下的手。白天送走你们后，我想让那个水电工完成工作就回去，再暗中把他拿下。但安东尼表现得像是看中了他的大个子，有意雇佣他当保镖，即使听了我的提醒也没放弃，只和我说让水电工先留宿在房子里，也方便监视他的动向。现在想来，他大概是那时候就盯上了水电工，想找机会对他出手。
“今晚原本我在给安东尼贴身值守，但他找了个理由把我支开了。我没走多远就折返回来，正好撞见他化身干尸，袭击向潜入进来企图攻击他的水电工。场面很混乱，有三方在房间里互相攻击。我当时还需要掩护房间里的另一名保镖，不太确定都发生了些什么。总之，安东尼死了，应该是死在水电工的手里。他的外观和昨晚那名保镖的死状很相似——不过在他死之前就是这个样子了。水电工被我开枪击中后摔到了外面，我在楼下发现了他的尸体，死因不确定是枪伤、摔伤，还是失血过多。”
也许是对于余舟之前善意提醒的回报，他说得很详细。
果然。余舟想。
在副本轮回中多次被血腥献祭的怨恨和痛苦，造就了血红色的“艾米拉”。那么，其他的祭品难道不会出现类似的情况吗？
符合条件的“罪人”存在着多个选择，再加上闯关者的介入和影响，除了最早被邪神教徒锁定的艾米拉，每次副本中的祭品可能并不都是相同的目标。譬如“暴怒”的罪行就很容易受到人为影响而发生。这种情况下，或许无法积蓄出足够的情绪引来诡异。但安东尼作为一名银行家，他的职业实在是和“贪婪”的罪行太过契合，每次轮回中，他被选中成为祭品的概率是很大的。
最早引发她这种怀疑的，是安东尼在副本中早早开始招揽护卫人手，又在后续表现得极度警觉，乃至于几乎有些像是被害妄想症的反应。这仅仅是出于避免风险的考量吗？还是他的潜意识在提醒他曾经经历的危机？
听到艾米拉对安东尼的看法后，她几乎确认了这一点。如今这个猜测得到了验证。
“你有注意到水电工使用了什么攻击手段吗？”余舟问。
雷奥说：“匕首或者尖刀之类的物品？我看到了反光。不过在尸体附近没找到类似的东西，也许是掉在其他地方或者被人拿走了。我需要先和其他被惊动的保镖解释发生了什么，在去查看尸体之前耽搁了一段时间。”
“感谢你的情报。你在冲突中受伤了吗？”
“没有，那两个家伙更多地在攻击对方，没怎么针对我。”雷奥说，“这边情况还有些混乱，眼下有很多事要处理，先挂了。”
“好，有事保持联络。”余舟说完，听到对面挂断了电话。
她收起手机，看向远处没有动静的建筑物出口。
那是芭芭拉业绩萧条的赌场，余舟已经在这里监视了有一会儿了。
安东尼那里的变数太多，经过考量，她选择了这边作为突破口。
监控信号消失前，白天和餐厅侍应生发生过冲突的那个地下团伙成员最后的踪迹就在这里。她想看看能不能逮到有关“暴怒”的献祭活动线索。
“贪婪”的献祭或许已经成功举行了。但基于邪神教徒们曾经一晚举行两次庆典的前科，余舟依旧决定在这里继续等待。像狐狸在雪夜中埋下身体，耐心地蹲守着不知是否会有收获的兔子洞。
——她没有等待太久。很快，兔子出洞了。
余舟先是收到了来自聂扬的信息。
[有个声音在召集我们前往墓园。它说：“庆典已经举行，庆典即将举行。”]
余舟没有动。龙宓守在墓园那边。如果她来不及赶到现场，龙宓会灵活判断墓园那边的形势。
不久之后，赌场的出口有了动静。
两道人影一前一后地走出赌场，前面一道人影走路显得有些跌跌撞撞，后面一道人影则披着黑袍，看不清身形。
余舟眯了眯眼，在黑暗中隐藏得更深，呼吸浅而缓慢，将存在感降到了最低。
这两道人影接近了她所在的位置，又逐渐远去。
余舟没有动，刚刚那较为靠近的距离，已经足够让她看清那两道人影的情况。
前面一个被堵着嘴巴，双手被捆在身后的男人正是白天和餐厅侍应生发生过冲突的那名地下团伙成员。后面一个黑袍人虽说看不清身形，但她看到了对方头上的愿望。
【杀死“牧羊人”】。
芭芭拉？还是别的和她目的相同的人？
余舟不确定。
她依旧没有动，直到那两道人影在视野中消失，又等了一小会儿，才无声地走出来，拧亮了一个手电筒。
光线照射下，两道人影走过的地方，显露出点点白色的印迹。
那是余舟提前在赌场出入口的必经之处洒下的敏光粉末，粘上鞋底后会一路留下痕迹，当被明亮的光线照射时，就会亮起白色的荧光来。
追踪着这个印迹，余舟保持距离，悄无声息地跟上了两道人影的行踪。
后半程她关闭手电筒，停止追踪，加快脚步直奔终点——龙宓发来了消息，她看到了那两道人影。他们的目的地果然也是墓园。
白天被警察们翻过一遍的墓园里，明面上聚集起了八个人，成员构成和上一次集会时相比有了不小的变化。
聂扬静默地打量着，在场的包括他在内，有六名黑袍人是参加了上次集会的旧成员。帽匠，守墓人和水电工再也无法参加这次的集会了。
除了两名死去的邪神教徒，被警察抓走的守墓人倒是还活着。他被严密地关押在一个昼夜灯光长亮，没有任何能够进出的缝隙的房间里，无法以血肉怪物的身份回归。
他看向新来的两个人。所有人的注意力此刻都在他们身上。
从余舟那里拿到的不记名手机此时就放在聂扬的口袋里，保持着外放的通话状态，能够将这里发生的交谈实时传播过去。
这一次先开口的，是聂扬唯一不知道身份的那名邪神教徒。
他咏唱般地说：“今晚，第四次庆典已经成功举行，名为‘贪婪’的罪行被洗刷。恶魔蛊惑了它的爪牙，我们失去了旧日的两位兄弟。无需悲痛，我们终将和他们在乐园重逢。今晚，我们迎来了一位新的兄弟。他将‘暴怒’的罪人带到我们面前，来协助第五次庆典的举行。”
新来的黑袍人开口了，是陌生而沙哑的男声：“名为‘暴怒’的罪人将在这里接受审判。”
他将带来的男人一把推到场地中心。跌倒在地的男人惊恐地看着四周的黑袍人，全然不见白天耀武扬威的模样。被堵住的嘴发出呜呜的声音，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逃跑。
众人齐齐道：“名为‘暴怒’的罪人将在这里接受审判。”
新来的黑袍人上前一步，说：“请容许我来审判这名罪人，以他的鲜血和生命洗刷他的罪孽。”
身份未知的邪神教徒说：“不，兄弟，你做得已经足够多。神有祂的指示。我们需要做的只是听从。”
众人齐声道：“神指引着祂忠诚的子民。”
“乐园终将降临。”
新来的黑袍人沉默了一下，顺从地低下头，跟随众人颂道：“乐园终将降临。”
两名黑袍人走出来，聂扬通过他们的声音认出这两人分别是清洁工和餐厅侍应生。
清洁工从怀中取出了一把形状特殊的银白色匕首。
聂扬眼神微凝，确认那就是在上次庆典中出现过的，余舟在寻找的祭祀匕首。
他黑袍下的手指动了动，又按捺下来，没有急于出手抢夺。
清洁工将祭祀匕首双手托举着郑重其事地交给了餐厅侍应生。
餐厅侍应生双手接过，握住匕首，向名为“暴怒”的祭品走去。
惊慌的男人挣扎着站起了身，转身试图逃跑。
被沉闷的一枪打在了腿上，跌倒在地，抽搐着发出无声的哀嚎。
新来的黑袍人若无其事地收起了带着消.音.器的枪。
其他黑袍人完全没有被这段小插曲所干扰，齐声颂道：“乐园终将降临。”
“乐园终将降临。”
在这声音中，餐厅侍应生脚步稳稳地靠近男人，将匕首插进了他的脖颈。
那本该是半途被人体骨骼所阻塞的动作，却完成得像是插进了一块嫩豆腐般顺滑得不可思议。
黑袍人们反复地咏唱着：“庆典已经开始！”
“乐园终将降临。”
男人的双目暴突，头颅扭曲起来，像是漏风的气球般瘪了下来，被那把匕首“吸收”了。只留下一具无头的尸体和脖颈上平滑的创口。
餐厅侍应生收起没有半点血污的匕首，众人齐声诵道：“第五次庆典已经成功举行。”
“新世界的预告即将来临。”
那股无形的波动再次降临了。这一次聂扬没有受到像上次那样强烈的冲击，就像在室内隔着严实的玻璃所感受到的骤雨，听了一阵哗啦啦的雨声也就过去了。
聂扬准备好了跟着开口应和那句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的“乐园终将降临。”，心里一边惦记着在散场后解决掉餐厅侍应生，抢夺走匕首。
这时他忽然意识到周围沉默的时间有些长了，场间的气氛显得有些莫名的诡谲。
一名黑袍人开口了，是格林医生的声音。
他说：“我感受到了神的启示。在我们之中，存在着一名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