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扬显然不太相信余舟能以一当十。
所以他把他的武器借给了余舟。
那是一把激光刀,巴掌长的刀柄上没有刀刃,按下开关后,会伸展出无形的红色光束来。
“我记得你有些战斗基础。这个不知道你临时拿来用顺不顺手,总比空手强,小心一些。”聂扬说。
卫星上的原始气候不适合人类生存,航天器没有直接打开舱门。余舟需要先下到储物室,再从那里出去。
穿上了宇航服的余舟拿着刀柄冲他点点头,说:“谢了。”
白色的蝴蝶飞过来,停在她的肩膀上。
余舟向南流景和其他闯关者挥了挥手,走下了楼梯。
飞船内网的界面打开着,纪苻接通了她和航天器光脑上的视频——她还挺好奇这是什么原理的,因为据纪苻所说,航天器那边看到的,是从她身后的俯视角看到的她附近的景色。
另一侧悬浮着她不久前和纪苻的通讯记录。
[纪苻,能查询到荀秋的投保记录吗?重点是投保金额和受益人姓名。另外,又一个好消息,我招募了一名领航员!主控室又有新成员了。]
[收到。船长,可喜可贺。]
[船长,荀秋身上有好几笔巨额赔偿金的人身保险,受益人全部是他的妻子。]
纪苻在信息后面附上了那些电子保险单。
余舟注意到这些保单参保的时间并不短,已经持续了大约六七年。
她从通讯记录上收回目光,暗门在她身后关闭。航天器的一块舱壁向外打开,从航天器铺到了地面上。
余舟沿着它走到卫星的地面上,看了看四周。
太空航行发展的鼎盛时期,这颗卫星曾作为新的旅游观光和休闲娱乐的地点被彻底开发过。如今这里还残留着人类活动的遗迹,远处能遥遥看到几座废弃的建筑物。
从周围的设施和环境来看,这附近似乎曾经是个私人度假庄园。有着人工建造的蜿蜒小路和长椅,道路两旁是大片枯死的地苔,可以想见原本茂盛的时候应该有着美丽的图案。
白色蝴蝶从她肩上飞起,在前方飞舞着指引方向。
余舟越走越确定荀秋一定活着——她发现了新鲜的人类足迹。
蝴蝶将她带到了一栋斑驳风化但仍很漂亮的二层小楼前。
白墙红瓦拱形窗,雕花的门廊上方是宽敞的露台。露台上有一张碎了一半的小圆桌和两把掉漆的白色藤椅,小型防护罩打开着,泛着淡淡的白色荧光。荀秋就坐在一把椅子上,依旧穿着视频中那身皱巴巴湿淋淋的衣服,看着天空中遥远的母星。
和视频里那个即使处境落魄,脊背也始终挺直的英俊男人不同,此时的他看起来精气神好像都抽空了,显得憔悴而有些神经质。
他头上的心愿是【回家】
余舟的目光落在上面,不由得一怔。
“看到有航天器降落的时候,我就知道,我的计划失败了。”荀秋没有看向余舟,近乎自言自语地说。虽然气质憔悴,但他看起来没有丝毫中毒的迹象。
他声音带了点古怪的上扬,问:“你是来做什么的?”
余舟诚实地回答道:“那取决于你一会儿如何回答我的问题。”
闻言,荀秋将目光转向余舟,他说:“什么问题?”
“荀秋先生,仰着头说话很辛苦。”余舟礼貌地问,“请问我可以上去做客吗?”
坐得近一点儿,一会儿万一话不投机打起来,也方便她抽刀砍人。
荀秋不知道余舟心里转着怎样的险恶念头,轻易地同意了:“好,你上来吧。”
余舟从半开的门走进楼房,穿过楼梯和主卧前往二楼露台。主卧里有一个快要能源耗尽的全息影像半死不活地闪烁着,余舟扫了一眼,是一对新人的婚纱照,男方正是年轻许多的荀秋。
她来到露台上,在荀秋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想了想,拿出背包里的两瓶水,在两人面前象征性地一人放了一瓶。她那瓶还已经喝了一多半,很是勤俭节约。
“贸然来访,没带什么礼物,一点薄礼,不成敬意。”她说。
礼是真的很薄,价值1点经验值,主要是为了增加一点谈话的气氛。
荀秋笑了一声,还真的拿起那瓶没开封的水,拧开瓶盖,慢慢地喝了一口。
他说:“你想问什么?”
余舟说:“看到你身体无恙真是太好了。所以你当时喝的不是毒药?”
荀秋说:“不是。我提前将它替换掉了。不过痛苦的表情倒是真的——真不该把它换成掺水白酒的,喝起来还是很辣。”
“你做的这些事,是为了获得保险金吗?”余舟问。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似乎哪里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是啊。不过最开始,我没起过这个念头。”荀秋说,“我那个愚蠢的哥哥莫名其妙地得到了一个能力,能够在和一个人相处一定时间后,完全变成那个人的样子。可惜他不知道,为了防止他顶着和我一样的脸做些蠢事,我给他暗中安排了保镖。这件事一发生我就知道了,原本还帮他掩饰了不少破绽。可惜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主意打到我的身上。
“既然他这样想要我的身份,我又正在为公司资金苦恼,我就想,何不配合他一次,解决掉我们所有的烦恼。”
周围的空气开始变得黏稠起来,天色似乎有些昏暗。
“你想杀了他,造成自己死亡的假象来骗保?”余舟恍若未觉地问。
“什么?不。真正想杀人的是我的哥哥。你们也见证了那场飞船的爆炸。如果不是我早有准备,我会在无法启动的救生舱里和飞船一起被炸成碎片。
“我和他选择的方式不同。借助这场爆炸,只要在我那个哥哥得意的时候揭发他的真面目,警察们自然可以得知我的死讯,并让他付出应有的代价。虽说后续的取证可能有些麻烦,但飞船上的黑匣子会记录下那一幕。这样骇人听闻的案件会吸引大把的公众目光,在舆论压力下,那些保险公司也会如实赔付保单。”荀秋说。但他并没有露出得意的表情,只是又喝了一口水。
水瓶从他嘴边移开的时候,连同瓶嘴在内的一部分都不见了,切口平整光滑。
“你的计划应该有一个知情者和协助者吧?负责揭发荀春的真面目的人……是你的妻子吗?”余舟敏锐地问。
水哗啦啦地淌了出来,瓶体不知为何出现了几个窟窿。荀秋握着它,姿势没有改变。
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有些扭曲而低沉:“是啊,是啊。”
综合前因后果,一个完整的故事渐渐在余舟脑海里成形。她深吸一口气,知道自己触摸到了副本的关键。一手握住刀柄,她问出了最后的问题:
“那这段期间里,你打算怎么办?这里看起来不像是能住人的样子。”
栖息在露台边缘的蝴蝶骤然惊飞,余舟见状毫不犹豫地往旁边一扑。下一刻,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出现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藤椅在沟壑中被碾成了碎片。
水流光了,荀秋收紧手,又松开,一点灰黑色的粉末飘散不见。他眼睛定定地看着余舟,重复道:“我打算怎么办?”
“她应该来接我的。我可以改头换面,用另一个身份和她相识,相爱。我这样坚信着,期待着,等待着。”
空气躁动着,嗡鸣着。莫大的恐怖正在降临。
“她最终没有来。”荀秋轻声说着,转向余舟,“我没有喝下那瓶毒药,但荀春的诅咒还是成真了。我的话语传不到她的耳边。我看不到她的身影,听不到她的声音。困守在这里,无望地等待着永远不会来的救援。至死方休,至死不休。”
他英俊的面容下,仿佛有无数条虫子在扭动,眼睛向下凹陷,脸庞开始融化变形。
“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我在这里等待,在这里挣扎,在这里死去。”那声音似乎带起了无数的回音,在无数次回响中变得震耳欲聋。
失控的痛苦怪物拔地而起,扭曲而怪诞的身影中,震颤着一次次轮回中积累的怨恨和疑问。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对我的痛苦视而不见?”
黑泥般的怪物哀嚎着,流淌融化的身体仿佛一道道永不干涸的泪痕。建筑物开始坍塌,地面上出现了一条又一条深深的裂痕。
这盘棋局,他计算了种种,唯独没有算到来自身后的背叛。
随着蝴蝶蹁跹飞舞,红色的刀光划过,击破了无形的攻击气浪。
“因为她来不了!”余舟大声说。她爬到了楼房岌岌可危的半片屋顶上,握着激光刀,仰望那伤心的怪物。
“记得那些失踪事件吗?这就是答案!在外界看来,你们也‘失踪’了,这是一片空白领域。她没办法来接你!”
他算错的不是背叛,他只是没有意识到自己也身为棋子。他精心准备的棋盘成形的那一刻,副本随之成形。现实和副本被分割开来,系统再一次恶意地拨动了他的命运。
怪物的身影停滞了。风声止歇。卫星上这一刻显露出了无比孤独的寂静。
“失踪……”它说着,身体渐渐坍塌。
“是的,你失踪了。”余舟关闭激光刀,跳到地面上,来到它面前,说,“你留在分部的这艘航天器是最后一趟能够返回母星的飞船,上来吧,至少这次我们可以一起回到母星。你不会一个人被留在这里。”
“啊……”似乎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那坍塌的身体里,传出了一声巨大的带着哽咽的叹息。
“原来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
“太好了,太好了,她没有背叛我。”
猛烈的狂风骤然重新掀起,伴随着清晰了许多的叹息,和逐渐融化的黑泥。
“但是啊,如果是这样,如果是这样。”
“我希望她千万不要来,永远不要来。”
“不要进入空白领域,忘掉我,平安地活下去。”
因为被人遗忘而在怨恨中诞生的怪物,企图将所有人拉入深渊。但在这一刻,它主动地拥抱了被人遗忘的命运。
世界逐渐扭曲远去,伴随着副本结算的通报声,余舟听到了一道来自荀秋的声音。
“陌生人,谢谢你。”
她回到了白茫茫的空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