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色的蝴蝶停下翅膀。
5号说:“这并不冲突。背叛者应该受到制裁。”
“杀了他,系统惩罚之下,你也可能会死。”余舟说。
在副本中恶意杀人,会根据受害者曾经获得的经验值总和,扣除行凶者相应数目的经验值并等级减一,经验值归零后从行凶者的最高属性开始扣除属性点。
相比消耗经验值提升人物属性时需要的海量经验,属性点抵扣杀人惩罚的经验值时,兑换率只相当于提升时的十分之一。从0升到3,需要7000点经验,从3扣到0,一共也只能抵扣700点经验值。当一个人的某项属性归0时,其实也基本上等同于死亡。
按照3号的说法,他即将升到4级。如果他没有说谎,单纯从升级所需的经验值计算,他至少曾获得过将近3000点的经验值。再加上无法估算的3号曾花费在兑换物品上的那部分经验值,杀死他,5号会被扣除的经验值应该在3000点以上。
这是近乎于一场□□赌的危险举动。作为显而易见的某个诡异的共生者,即使5号没有因此丧生,经验值惩罚带来的感知属性骤降也可能导致诡异失控。
岌岌可危的不只是3号,5号的性命同样位于这场危险的赌局中。
5号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她说:“感知受损,或者死亡吗?只要它是有意义的,对我来说等同于一种奖赏。我很期待那个结果。”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种对自己性命的漫不经心。
红色的蝴蝶振翅飞走,5号转过身,重新朝向3号的影像,声音中带着微不可见的颤抖,很难清说那是源自兴奋还是接近死亡阴影时的战栗。她呢喃道:“很快就会结束了。”
疯狂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她已经感到厌烦又疲惫。
以恶人的血浇灌出猩红的花,作为交换和奖赏,这个嘈杂阴冷的世界,即将迎来永恒的安宁。哪怕这是生命的最后一幕,也足够盛大繁华。
余舟注视着5号。直觉在向她发出警报。平静的表象下,她看到一个人的理性在坠落,蜕变向毁灭自己的怪物。
这可不行。她想。
分部里,翩然飞舞的红色蝴蝶开始向3号汇聚,3号重新后退到了墙角,握紧手中的枪,目光中闪烁起困兽的狠绝。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们——
“投票吧!”余舟大声说。
气氛微微一滞。
“……什么?”停顿了片刻后,5号问。
余舟手指上停留的白色蝴蝶动了动触角,茫然地扇了扇翅膀。
“我说,投票吧。既然一路以来我们的问题都是投票解决,关乎两个同伴生死的这种重大问题,也应该让大家投票来决定吧?”余舟说,“作为背叛者,3号的投票权理应被剥夺。但作为被背叛的一方,我们应该有权利投票来表达自己的立场?”
她无畏地注视着5号,说:“当然,如果你只是想杀他,这里没有人能阻止。但如果你是因为3号的背叛而杀他,难道不该听听其他受害者的意见吗?5号,你说过的,你会同意大多数人的意见,也将你的命运交给这大多数。那是真话,还是谎言?”
5号沉默着,没有动。
沸腾的情绪逐渐退去,冰冷的世界狂笑着向她张开怀抱。猜忌,恐惧,不安,和指尖仅存的一点暖意。
感受着寒冷从内心蔓延上喉咙。她闭上眼,咽下涌上的血气,在越来越大的呓语声中说:“投票吧。”
航天器内的氛围缓和下来,她听到有人长出了一口气。
“4号,先关闭和3号那边的通话,只保留视频画面。”余舟说,“他不必知道投票过程,只需要接受结果。”
聂扬看了余舟一眼,目光很明显在说“你想做什么?”,手上倒是很利索地关闭了通话。
同时,余舟走向航天器里的那个摄像头,单手拿出手帕,把它严严实实地盖住了。现在,他们能看到3号那边的情形,但3号看不到他们这边,也听不到他们说话。
回过身,她说:“先告诉大家一件事。我提前控制了分部的光脑,3号挂断视频的操作没有成功,求救视频现在处于接通状态,只是被我静音了……嗯,那边暂时没有什么大事,我们可以先专心解决这边的问题。”
飞船内网的通讯界面上——
纪苻:[船长,荀秋那边有一个□□,倒计时三十分钟。不过我发现那个炸弹可以遥控开启或关闭,就在后台把它关闭了,只是让它继续显示着倒计时。]
[做得好。现在把求救视频接到航天器这边吧,继续保持通话静音。]
航天器内升起了另一张屏幕,显示出新的画面来。荀秋正在一条走廊里焦躁地踱步。
余舟打开通话,用亲切可靠的语气对他沉稳地通报道:“荀秋先生,我们这里暂时有些小问题需要解决,请稍安勿躁。”随即无视了荀秋惊喜地抬起头,嘴巴开合着在说些什么,冷酷无情地将通话重新静音。
反正纪苻在关注那边,有什么重要信息他会转达的。
余舟转向其他人,说:“干扰问题都解决了,现在,大家投票吧。同意杀死3号,还是反对杀死3号?”
白色蝴蝶从她指尖惊飞,逡巡一圈,又犹犹豫豫地落在了她头上,像枚发饰般静止不动了。
聂扬探究地看了看余舟,实在看不出她的想法,索性直言道:“我反对。杀不杀3号影响不大,没必要做无谓的牺牲。”
2号看了一眼5号,又畏惧地迅速转开视线。她咬咬唇,说:“我也反对……3号他罪不至死啊,而且杀了他5号也会有危险。”
1号一反常态地激烈辩驳道:“现在彻底得罪了他,难道就不危险了吗?要么做尽,要么别做。我信不过3号,我同意杀了他。”
5号睁开眼,“看向”余舟。她眼底的红色似乎暗淡了许多,脸色比起最初还要苍白。她轻声问:“你呢?”
其实从6号的种种举动中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只是还想听听这意料之中的回答。
“我?我同意杀了3号……啊,现在好像平票了。问题又回到了原点。”余舟语气轻松地说。
听到了意外的答案,5号的表情一瞬间显得有些茫然。
“……好吧,其实我说了谎。”余舟说,她凝望着5号,“抱歉,什么投票压根不重要。5号,这关乎你的命运,本来就该你自己决定。我只是想打断一下,让你暂时回到‘中立’的视角,重新审视自己的判断。这是个重要的问题,应该仔细思考后再决定。不管怎样,我尊重你最终的想法。”
她只是想打断那种坠落,拉回5号属于理性的部分。
人的行为可以被情绪驱动,但绝不该成为情绪的俘虏。
我的想法?5号蜷缩了一下手指,想,那不是早就决定好了的吗?
荒诞古怪的感知中,她布下一重又一重的阻隔,将理智与疯狂隔离。抱着给自己划下的最后底线苦苦坚持,随波逐流。在窥见了符合条件的被选中的祭品时,便奋不顾身地脱出,重新接触这可怖的疯狂,只为了寻求终结的可能性。
虫茧破裂,她已经深入这盛大的疯狂中,还能再次给自己裹上理智的外衣,等待下一次的祭礼吗?
只是……正因为脱去了阻碍,感受到的温暖也格外真实而珍稀。
“6号”,那些人那样称呼那个存在。在那个存在身上,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险,和前所未有的生机。
那个存在对她输出的第一抹情绪充满了喜悦,像是一个充满友好的招呼。此后,不管发生了任何事,传递过来的情绪总是带着让人恐惧的太过热情的温度。几乎让她误以为自己的感知出了错。
就像即将在风雪中冻毙的蝴蝶,奄奄一息的触角嗅到了一抹春天的气息。
5号又偏过头,“看向”另一边。3号的影像在那里,一无所知地等待着。
那里涌动着恐惧和愤怒的漩涡,引发着疯狂的耳语和噪音,投入它,抹消它,本该是她为自己预定好的结局。
只是……
5号的眼睛中,红色像褪色的水墨般渐渐消去。
只是……她有些眷恋。
她的嘴唇颤动着,挣扎着,无法发出声音。
荒凉的冻土上,蝴蝶生出了野望,想活着看到第一朵花的绽放。
白色的蝴蝶振翅飞起,带着汲取的温暖回归。那双变回白色的眼睛重新闭上。
“我……反对。”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