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舟在他的表情中没看出什么端倪。这种事方天华晚上稍微留心一下也能看出来，没有保密的必要。她不动声色地回答道：“四楼。不需要帮忙。”
“四楼……”方天华重复了一遍，说，“行，我知道了。”
余舟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来了一点儿没能掩饰好的幸灾乐祸。
……如果不是对方头上那个充满恶意的心愿，这种反应看起来反而不像是暗藏着阴谋。
显然这不是冲着她来的，方天华也许是在反推纪苻今晚的行程。
方天华得到答案就走掉了，余舟目送他离去，垂下眼眸，轻叹了口气。
可能的话，她很想和平解决问题。
她按部就班地在洗衣房用机器把衣服洗涤烘干，送回房间。
随后她抓了一支营养剂，迅速在路上解决掉这份晚餐，去隔壁找到了纪苻。
“方天华想杀你……就是那个相貌完好的闯关者。”余舟走进房间，开门见山地说，“你和他今天有什么冲突吗？”
背对着纪苻，她习惯性地观察起屋里的环境。
看到天花板上多出的某个固定环，余舟的目光微微一凝，迅速转到床头柜上。和自己房间里床头柜的位置对比了一下，确认它被挪动过。
啊……幸运。看来她之前刚好救下了她的通信官。
“方天华？我在餐厅吃饭时遇到了他，但没有说过话。”纪苻停顿了一下，关上门，说，“我忘记了过去的很多事，也许他是我现实中的仇家。”
“你在现实中做的是什么危险工作吗？”余舟转过身，看着他问。
“事实上，我以前是个相当遵纪守法的人。”纪苻说，“我负责某家公司的网络安全维护工作，工作环境简单，不太可能结下这种程度的仇家。如果是我入狱之前的恩怨……那你一定要小心他。”
他淡淡地说：“我不记得具体的名单和人物了。但我记得我在网络上公布了一批利用权势和财富来遮掩罪行的罪犯名单，以及他们的违法犯罪证据。全网同步循环放送。”他笑了一下，心情看起来很愉快，“——所以我还挺奇怪我居然能活着进入副本的。只要联邦政府还需要安抚民众的情绪，他们就至少得把其中的一大半人扔进副本领域和我作伴。算一算，如果政府动作够快的话，也许正好赶上和我同一批。”
——这说得通。余舟之前就有些奇怪，方天华看起来不像是会被“强制抽调”的那类人。
而且现在想来，最初她在别墅门外和纪苻交谈后，进入别墅时注意到方天华有一阵子脸色很难看。当时她将其判断为新手的紧张情绪，但那之前和之后，方天华都表现得很从容，和那时情绪外露的表现不符。
也许他那时就认出了自己的仇人，只是认为纪苻很快就会死在副本里，才没有生出杀意。
纪苻的表情严肃起来，警告道：“不要相信他。如果他真的是罪犯之一，那份名单里，很多人都犯下了灭绝人性的罪行。”
罪犯……吗。
回到房间，余舟坐在床边思考着刚才的对话。
纪苻告诉她，他今晚的巡逻路线是第五层。比起组队，他认为分头行动更有效率。
显然，他并不在乎方天华的杀意。
除了少数对抗性副本，闯关者在副本里杀害其他闯关者，会受到等级减一的惩罚。同时根据被杀害者获取过的经验值总和，会扣除行凶者相应的经验值，经验值归零后扣除属性点，从最高属性扣起。当等级为负数时，闯关者会死亡。
这其中的判定其实有很多可以钻的空子。比如把人绑起来扔给副本怪物致死，会判定为恶意杀人。但把人绑起来放在副本怪物的必经之路上等死，就不算恶意杀人，不会受到惩罚。
余舟不确定方天华知不知道这些事，但她衷心希望对方克制一些，不要把心愿付诸行动。
不然，事情就会变得有些麻烦了。
八点钟，房门被准时敲响。
徐姐站在门外，她脸上的表情很严肃。
“我们可能有麻烦了。”她说，一边走进来关上门。
余舟差点以为徐姐替她说出了心里话。
转过身，她看到徐姐动作迅速地将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表格投影在了墙上。
“这里是我从影音室和游戏室里查找到的，所有何川知参演过的角色统计。在其中一部电影里，我发现了这个。”
表格被拨到一边，它旁边出现了一个立体影像。
那是一个身材魁梧，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从凌乱的毛发后面隐约露出的眼睛凶狠而贪婪。
“电影里的反派角色，一个不择手段的贪财的‘绑匪’。我们昨晚见到的家伙和他一模一样。”
徐姐深深吐出一口气，说：
“结合赵涵的经历，我们夜晚遇到的敌人，很可能来自于我们的雇主，何川知。”
余舟说：“所以，那是个何老先生引来的诡异？”
徐姐点头认同这个猜测，说，“确实，何川知雇佣我们，很可能就是为了回避这种‘危险’。问题在于，它的习性是什么，又能做到什么程度。”
“绑匪”的影像消失，出现了另一张字数少一点的表格。
“只有‘绑匪’这一个角色的话，不难应付。他的能力还属于普通人的范畴。但如果它是以‘何川知饰演过的危险角色’作为饰演范围的话，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徐姐点了点那张表格，说：“这是我筛选出的‘超凡’类角色，其中重点是进攻性比较高的几个。”
被徐姐用红色标出的几个角色，分别是：索命鬼魂，狼人，吸血鬼，反叛的智脑，魔道修士。
“里面有一些是游戏角色。何川知好像担任过几个游戏的角色原型扮演。”徐姐说明道。
“有影像资料吗？活动的那种。”余舟问。
“我看看……在这里。”徐姐敲了敲光脑，投影出一排形态各异的角色影像动态片段来。
余舟一个个地看过去，片刻后说：“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什么？”徐姐问。
“坏消息是，我们晚上确实可能会遇到‘超凡’类角色。”余舟借用了徐姐的说法，“好消息是，我或许可以锁定其中一个目标。”
她向徐姐说明了自己的梦境，并描述了看到的门外黑影的大体轮廓特征。
“它很接近鬼魂行动时的大片阴影，和狼人的身形，以及吸血鬼化作蝙蝠群时的轮廓。但鬼魂可以穿墙而入，不需要破门；而吸血鬼化作蝙蝠群时飞在半空，那个黑影是站在地上的。所以它大概率是狼人。”余舟说，“还不知道它出现的规律，我们也可能遇到其他某些角色。但既然有这样的预兆，我建议还是重点准备应对狼人。”
“你的感知是多少？”徐姐扬眉问。
“4。”余舟说。
“真少见，我的感知只有2，听你的。”徐姐说着，将表格中狼人的部分拖动放大，念出她在上面记录的弱点，“打入心脏的银钉，或者银制子弹的□□。除了要害部位，其他部位接触到银制品会有类似火焰灼烧的疼痛感，但不致命。”
她沉吟着说：“最好还是在它出现前完成巡逻工作回到房间，不要和它碰面。但如果遇到的话……□□可能会触犯‘禁止随身携带杀伤性武器’的规则，银钉或者其他银制品的话，五楼的道具室应该可以找到一些类似的东西，但那里只有晚上才能进入，时间有点紧张。”
“……我有一个想法。”余舟说。
很快，第二天的晚上十点到来，别墅内的环境再次发生变化。
和前一晚相比，今天的变化程度更剧烈了。
走廊的墙壁变得凹凸不平，呈现出一种岩石般的质感，上面洇出了青苔般的绿痕。不知何处有水滴声传来。
走廊尽头的窗户玻璃消失无踪，幽冷的月光从狭小的洞口照射进来，将事物染上一束不祥的惨白色。
只有余舟面前的房间，还格格不入地在两边的岩石间矗立着。
电子屏坚强地显示着“休息中”的微光。
余舟叮叮当当地敲了敲门。
没有停滞一秒，房门在她面前无声地洞开。
高大的莫女士站在门后的阴影里，她的长裙看起来比昨晚变得陈旧了许多。裙摆后面，有披着黑纱的“什么”动了动。
她向余舟伸出手，声音悠长而焦躁：“我的孩子在哪里——”
随即手里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盒子。
“戴上这些，我带你去找你的孩子。”余舟说。她现在像个行走的首饰架，手上套了六个银戒指，腕上好几个银手环，脖子上一串花纹繁复的银项链，以及徐姐给她的哨子。头上还戴了一个银头冠，上面的银叶片在行动间碰撞发出清脆的撞击声。
而她塞给莫女士的盒子里，是比这一套还更齐全精美的银饰品。能够护住整个头的头冠，一圈套一圈的银项圈，银腰链，银衣片，耳环、手链、手镯、戒指、脚链不计其数。堪称对狼人特级武装。
以上全部来自四楼收藏室的古民族饰品，感谢古代民族文化传承，感谢热爱艺术的何川知先生。
莫女士听到余舟的话，停顿了一下，开始笨拙地将这些饰品往身上套。
不太顺利，她的力气很大，被她抓起来的银首饰一捏就变成了银坨子。
余舟忽视掉她指甲缝中的血渍，主动接手，热情又迅速地帮她打扮起来，空隙间还顺便递给莫女士衣摆后边好奇前伸的黑纱几串银手链玩儿。
那块黑纱受惊地颤动了一下，往后缩了缩，又探过来，盖住余舟的手，冰冷的湿漉漉的触感一触即离。黑纱缩回去时，余舟手上拿着的银手链不见了。
再活动时，黑纱下面就传出了细小的银器碰撞的声音。
它明显活跃多了。
余舟无视了手上沾着的血迹，欣赏了一下打扮好的莫女士，微笑赞美道：“真漂亮。好，我们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