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又响了起来,先开始是“嘀嗒、嘀嗒”,后来变成了“唰啦、唰啦”。
晴宜从睡梦中被吵醒,烦躁地皱起了眉头。水、水、水,自从到了南亭镇,她好像一直都摆脱不了水。她感觉大脑和身体都无比沉重,翻了个身,想换个姿势接着睡,却被一个惊喜的声音叫醒:“晴宜?晴宜,你醒来了?”
晴宜不情愿地睁开眼,懵了几秒钟,才看清眼前的人。眼前这人是个鹅蛋脸、大眼睛的美女,居然是之前在花坞民宿见过一面的孙绮,那个来南亭镇采风的美术系研究生。
她赶紧左顾右盼,观察周围的环境,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标准的旅馆双人客房里。房间的室内陈设都是仿古的木制家具,床单、被罩是蓝色扎染图案。墙上木制的挂钟显示现在是十点,从房间的光线来看,应该是晚上。
她是怎么晕的来着?她昏睡的时候被送回花坞民宿了?她睡了一天还是两天?瑶雪呢?为什么是孙绮在陪着她?各种问题一起涌来,让她心里有些慌乱。
窗前的黑暗处站了一个人,正看着窗外的夜雨出神,此时听到动静,从阴影中回过头来,从容沉静的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晴宜看见他,心下稍宽,爬下床走到他身边,问:“关临风,你也在这里啊。发生了什么事?你知道瑶雪去哪儿了吗?”
“你在水潭边晕倒了。我们把你送回来后,李老和雷阳休息了半天,下午就出发去圣女祠布置祛除戾气的法阵了。瑶雪十分想看,也跟着去了。雷阳会照顾她的,你放心吧。”关临风温声说,“你感觉好点了吗?”
“我没事了。向瑶雪居然这么不仗义,为了看热闹就丢下我不管了!”晴宜撇撇嘴,说,“谢谢你留下陪我。你怎么样?没受伤吧?”
“我也没事。”关临风微笑道,“晴宜,谢谢你。今天在山崖上,是你救了我的命。”
晴宜自从在花坞民宿遇见关临风后,经历了一波三折、百般事端,这还是第一次有机会这样安静地跟他单独说话。也许是因为关临风老成持重、少有言笑,也许是因为他总和雷阳在一起,后者又帅的过于醒目,总之,直到此刻,晴宜才第一次注意到,关临风微笑起来是如此好看。静夜里,他唇角微扬,眸光含笑,清朗的眉目舒展开来,如碧空风洗、春江月映,如此明亮而温柔。
她突然就有些害羞,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低头道:“别这么说啦!我虽然也算帮了一点忙,但主要还是李老前辈的功劳……”
“所以,晴宜是为了救你才落水的吗?”孙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听到他们的对话,十分好奇。
“落水?”晴宜听到这个新奇说法,感觉一头雾水。
“喝点姜汤吧。关临风给你留的,一直放在保温杯里温着呢。”孙绮边说边把一个保温杯塞进晴宜手里,“你们早上回来的时候,郭飞看到了,跑来跟我八卦。他说看见你和关临风浑身衣服都湿透了,你还昏迷不醒,估计你们是晚上出门掉进水里了。齐老板听说了以后,还特意给你们熬了姜汤。”
晴宜看了一眼关临风,见他没有挺身而出澄清误会的意思,只能硬着头皮顺水推舟道:“是呀,我和瑶雪出去散步,正好看到关临风掉进河里。我想把他拉上岸,结果一不小心,自己也掉下去了……”
一旁的关临风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用不接话的方式表达了默许。
晴宜觉得这么聊下去容易穿帮,机敏地转移了话题:“所以,孙绮姐,你听说了我们落水的事,特意来看望我的吗?”
“是呀。”孙绮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头发,颇有点大姐姐照顾人的风范,“结果我来了一看,你昏睡不醒,瑶雪也没在,只剩下关临风陪你。我想着他一个男生照顾你毕竟不方便,就留下来帮忙了。”
“谢谢孙绮姐。”晴宜赶忙拉着孙绮的手道谢。
“别这么客气!别说你之前帮过我,即便没有那件事,大家都是出门在外的,本来也应该互相帮助。”孙绮这么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地往关临风身上飘去。
孙绮的眼神虽然只在关临风身上停留了短短的一瞬间,同为女孩子的晴宜也已经察觉到,孙绮对关临风有点好感。这恐怕是她想留在这里的另一个原因。
晴宜想起一直对孙绮献殷勤却又不得法的郭飞,不由替他连叹了好几口气,再看一眼皱眉盯着窗外、丝毫没发觉美人心事的关临风,想替孙绮也叹一口气,却又觉得这口气怎么都不太顺畅。她一想到有孙绮这么个温柔文艺的大美女欣赏关临风,说不上为什么,心里就有点不舒服。
孙绮显然也发现关临风没在听她说话,神情有些失落。晴宜也不知道这时候该说什么。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敲门声适时地响起。关临风过去打开门,门口站着的却是齐墨。
齐墨笑容和煦,穿一身黑色布衫,脖子上搭着一条白毛巾,手里端着一个木制托盘。托盘里是三碗热气腾腾的面条,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如果没有见过他之前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个热情周到的旅店老板竟会是鬼界颇有名气的千面鬼使。
“晴宜醒了?”齐墨脸上的关心倒不像作假,“我看你们房间灯还亮着,想着你们这么晚没睡,一定饿了,就给你们下了几碗面条。”
“太好了!我正好饿了。谢谢齐老板。”关临风接过托盘放在桌上,招呼晴宜和孙绮过来用餐。
齐墨送完宵夜,却没有要走的意思。他关上门,也在桌旁坐了下来,帮他们分派食物:“孙绮,我记得你不吃鱼是吧?那碗鸡蛋面是给你的。另外两碗鳝丝面是小关和晴宜的。”
晴宜听到这话就在心里扶了下额,一脸同情地看着孙绮。果然,孙绮吃完那碗面,没过两分钟后,就趴倒在桌子上睡着了。
晴宜忍不住感叹:“齐墨大哥,你这下药的手法真是又自然又娴熟。我觉得你别叫‘千面鬼使’了,改叫‘毒手鬼使’算了。”
“我也不是总用这种手段的……难得的两次,都让你赶上了。”齐墨被她说得有些尴尬,“我是想着,无关的人还是少知道些事情比较好。”
“当然。”关临风出来圆场。他走过去,帮着晴宜一起,把昏睡的孙绮扶到床上。
晴宜一边忙活着给孙绮脱鞋、盖被子,一边问齐墨:“齐墨大哥,你说服水鬼姐姐了吗?她能跟我们回圣女祠吗?”
“有点麻烦。”齐墨神色凝重,“昨天我从山里回来后,就感觉她有些不对劲。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情绪十分焦躁,对我的态度也很抗拒。今天你们一来,我就跑去告诉她,可以送她回家了。我本来以为她肯定会高兴,没想到她竟突然爆发,又喊又叫地说不回去,甚至想要逃走。我拦她的时候,她还对我动了手。”
齐墨说着,取下搭在脖子上的毛巾。他颈部右侧,赫然有三道皮开肉绽的血痕,一看就是被锋利的指甲抓伤的。
晴宜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打开行李箱,开始翻找医药包。
齐墨阻止她道:“晴宜,不用忙了。这都是皮肉伤,不要紧的。”
关临风淡淡地插口道:“那内伤呢?也不要紧吗?”
“果然瞒不过你。”齐墨自嘲地笑了笑,说,“我一时大意,竟然被她放出的戾气伤了魂魄,实在惭愧。”
关临风叹了口气,说:“以你的能力,你如果不是担心伤到她,出手有所保留的话,本来不至于如此的。”
齐墨笑笑,不置可否。
晴宜终于从箱子里翻出了消毒喷雾和创可贴,递给齐墨,问:“那后来怎么样?你拦住她了吗?”
“拦住了。但她闹得厉害,我没办法,只能先把她关在了后院的水井里。”齐墨朝窗口的方向指了指。
晴宜这才明白,关临风刚才盯着窗外是在看什么。她赶忙走到窗口,从窗帘缝里看出去。
窗外是一个三四十平米的小院子,是花坞旅舍的后院。此刻,夜雨如注,她隔着窗玻璃,只能勉强看见小院里的基本陈设。小院南侧搭着整齐的花架,北侧摆着几张可供客人乘凉休息的藤椅。院子正中是一口井,井口在黑暗中发出幽微的光芒。
“下雨天对她有利。这种天气,你设的禁制,是不是快困不住她了?”关临风看出了齐墨的来意,“你又受了伤,怕自己一个人控制不住她,所以来找我帮忙?”
“我想着,已经麻烦你们这么多了,索性再厚着脸皮求你们帮把手吧。”齐墨诚恳地说,“她修行百年,修为原本就不弱。这样一个雨夜,她又占尽了天时地利。此刻,你我联手,才有希望把她带回圣女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