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一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克莉丝只是目光沉静地回望着他。
“怎么了？”以往百试百灵的调戏突然不起效果了，维恩还真有点不习惯。
克莉丝并不回答，略显惆怅地幽幽叹息了一声。
“叹什么气啊。”维恩失笑。
“总觉得你就像是，只会在我的梦里出现的人一样。太完美的话，反而不真实了……”
说着说着，她似乎走神了。
维恩一怔。
他放下手中的笔，绕过长桌来到克莉丝身边，旋即强行和她挤在同一张椅子里。
“你干什么啊！”克莉丝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挤得一趔趄，下意识抗拒地想把他推回去。
维恩一把捉住她推搡自己的手，将她的手掌摊开摁在自己脸上。
“现在摸到了吗？”他问。
“什么？”
“在你面前的我，现在能确认是真实存在的了吗？”
他低垂着脑袋，握着她的手细细地描摹自己的五官轮廓。
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待到摸到他下巴微硬的胡茬，终于反应过来的克莉丝就像被火燎了一下，倏然将手收回来藏在身后。
“我、我只是诗意地表达一下而已。”饶是自认心理年龄要比对方成熟得多的克莉丝，这一刻心跳也像小鹿般四处乱撞。
‘——可恶，这家伙怎么越来越会了。’
尽管有着穿越者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从容，她还是逐渐察觉到某些事情正变得越来越难以招架了。
见她局促地缩在椅子一角，维恩干脆将她抱起来坐在自己身上。
徒然失去平衡，克莉丝背在身后生怕被他捉去的双手不得不又重新回到身前，努力地撑着他的肩膀。
“喂！你……不要太过分了。”克莉丝慌得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维恩紧紧地抱着她。
还有什么比不分彼此地拥抱更能体会到对方的温暖呢？
“我就在这里。”
他埋在她颈窝处喃喃地低声说。“就在你身边。”
克莉丝下意识绷紧的身体，在他的安抚之下缓缓放松下来。
半晌后，她撑着维恩肩膀的双手向后滑动，轻轻地回抱住他的脑袋。
“我……需要你。”她好像费了很大的功夫才说出这句话。
维恩很难具体地描绘出自己听到这句话时心底那一闪而过的情绪。
失落？又或者是安心。
“但是，【需要某人】这件事令我感到害怕。”两人紧紧地拥抱着，反而让维恩看不到她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耳边传来的艰涩声音。
“因为，【需要】只是单方面的期待，只是产生于【自我】渴望被满足而对他人提出的【要求】。”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而这、是不道德的。”
维恩一时间竟然没听明白她的小脑袋瓜子里想的到底是什么。这家伙上辈子难道学哲学……哦不，学文学的吗？
“不道德？”维恩不确定地反问道。
“嗯。”克莉丝点了点头，耳鬓厮磨间氛围并没有想象中的旖旎，倒像是在解答什么形而上的难题。“我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
“——要求别人爱自己，是最大的傲慢。”
【傲慢】。
维恩仔仔细细地将这个词来回咀嚼了好几遍。
所以……刚才对我说【我需要你】，其实是【请你爱我】的意思吗？
方才维恩还对自己看不到她的脸稍有不满，然而此刻的他却只有庆幸。
不然的话，克莉丝此刻一定会发觉到自己嘴角细微的变化。
他闭上眼睛，“如果希望喜欢的人爱自己就是不道德的话，那我们两个岂不是，就算连缺德的地方也是天生一对？”
“我没有在和你开玩笑。”克莉丝认真地强调。
“我也不是在开玩笑。”维恩同样认真地回答。
“我很高兴，克莉丝。”他低沉的嗓音仿若叹息。
“不道德也好、傲慢也好，无论如何定义，是我先爱上你，并且也非常希望你能爱我。”
他很直白地贴着克莉丝的耳朵，感受着胸腔的震鸣正努力地将藏在心底的声音传达出来。
在说话的好像不是“维恩”，而是离这个世界很遥远的某个孤独的灵魂。
那个人的面目已然陌生得，就连维恩都快要想不起来他的样子了。
那个已经被完美符合自己想象的“维恩剧本”覆盖掉了的失败人生，真的还存在吗？真的存在过吗？
对于一个生长在现代社会的成年人来说，相信爱情会显得幼稚，不相信爱情会显得现实。因此，对于那些经常会在文学作品里看见、却不会在现实生活中遇见的东西，维恩虽然想要相信，却又不敢去相信。
真奇怪啊，明明在那个现实世界中仿佛离自己遥不可及的事物，在这个本质只是虚构出来的世界里，却能如此真实而鲜活，令他深信不疑。
可是听到他的话语，克莉丝却并没有丝毫喜悦之情。
“听到我说这样的话，你不觉得我很过分吗？”她问。
“不会。就算只是因为需要我才爱我，也没关系。”隔着一层单薄的衣物，维恩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的后背。
不如说，被这样的理由所支撑的爱，才是他一直以来所习惯的亲密关系。
倘若世上真有无缘无故的爱，反而会让维恩无法理解、无所适从。
因为需要，所以才爱。
这样才符合常理。
克莉丝不自在地扭了扭，“不对吧，听到这样的话怎么可能不生气？”
“我为什么要生气？”
维恩迷茫了，她想听到的难道不是这样的答案吗。
维恩没有生气，克莉丝反倒奇怪地生起气来。她气鼓鼓地把维恩的脸扳回来，与她对视。
于是维恩便也看到了，她苍白的脸色，以及仿佛在颤抖的目光。
“只是因为需要你才爱你……不就等同于把你的独特性给否定了吗？”她像是想要从维恩的眼中确认什么，“如果只是能够满足我的需要，我就会爱上那个人的话——”
“不就意味着即使不是你，我也会爱其他人吗？”
维恩愣住了。
他还真没有怀疑过这个问题。
那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