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的香味带罗兰去了许久之前的往事。
醒来之后,罗兰第一眼见到的不是自己的亲人,而是一堆贵族。原来身份显赫的贵族们几乎被公主殿下杀光了。频繁进入罗兰病房的是一堆生面孔。
他们总是用各种言语让罗兰回想起铁血政变的夜晚。而罗兰每次也都给予同样的答案——他所见到的一切。
然而,贵族们依旧不满足。他们到底想要从自己嘴里得到什么结果呢?罗兰很是疑惑。
随着时间流逝,罗兰很快发觉这群贵族总是围着自己转的理由。
从那起政变里活下来的不止罗兰一人,但大多数都疯了。如此一来,仍然保持理智的罗兰就被他们盯上。他们就像一群鬃狗围着腐肉,不把肉扒拉开就绝不放手。
理查德就是在这时找上的罗兰。
起初,罗兰以为他与别人没什么不同。不过这位老人进来的第一句就是说“贝雅托莉丝公主殿下的审判已经结束了”。
“你认为她是疯子吗?”理查德问。
罗兰回想了一下当时场景,“是。”
他对面的人叹息一声。“她从前不是这样的,她很天真,也很纯洁。是整个王宫最讨人喜欢的小公主。”
罗兰没有见过曾经的贝雅托莉丝,故而无法理解理查德的话。“人总是会变的。”
“是的。正如所有人都想不到最后的赢家会是一个无名的小皇子。菲利西亚诺·马格罗,这就是现任国王的名字。”
见罗兰没有反应,理查德又问,“你对此就没有什么见解吗?”
罗兰摇头,“对于小贵族,国王陛下是谁并不重要。”
“即使如今王室只剩下国王陛下一人?”
“……”王室只有一人还是数百人对于罗兰来说确实是一样的,他只是烦恼又要学习许多新知识,新的政策、新的法律、新的贵族。
此时,理查德睿智的目光将他心思看得一清二楚,他忽然说道,“我缺一名书记官,有没有兴趣做一做?”
之后,罗兰就成了理查德的徒弟。
安都的法庭是非常忙碌的,尤其是上层更新换代时,罗兰基本上是从早上坐到晚上。等坐在了审判席上,他才知道被逼入绝境的人均与疯狗无异。
有时是财产纠纷,有时是发生了杀人案,从一件小事最后发展成两家贵族的勾心斗角是常有的事。一般情况下,罗兰不发表言论。
但有些时候,他也会为法庭的荒诞所震颤,比如明目张胆的买卖罪行。而每当罗兰忍不住,想张开口时,理查德总会阻止他,让他回休息室冷静一下头脑。
矛盾最深的一次,罗兰直接与理查德吵了起来。
“老师,我们要对犯罪者的罪行视而不见吗?我们要眼睁睁看着无辜者被判决吗?!”
理查德只是淡然地品着红茶。“有罪与无罪不是由我们决定的。而是由法律决定。”
“即使法律本身便是错误的。”
“正是。”
“我不明白,明知是错误的,我们为何要去做?”
“罗兰,你必须明白。你认为正确的事在别人眼里正是错误的。”理查德把红茶放到一边。“人是不同的个体,正如贵族眼里的一枚金币与平民眼里的一枚意义不同那样。贵族眼中的罪行与平民眼中的罪行同样不同。让他们变为相同即是法律的意义。只有面对同一标准,我们才能判断一起事件的严重程度。或许制定法律的人存在一定偏见,但若是没有法律,偏见只会更多。”
“那么纠正法律中的偏见不正是我们该做的吗?”
理查德笑着摇摇头,“你能保证自己永远是正确的吗?你能保证自己是公正的吗?不是的,修正法律即是偏见纠正偏见的过程。说的通俗一点,不管是哪一方,法律都是由人制定的,而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
说到此处,理查德调皮地眨了下眼。“所以,我们如今的分歧仅在于,你认为被审判的人是无辜者,而我不是。这时,我们只需依照法律对犯人的罪行一一判别。这才是公平。”
“如果法律错了,那么就由法律错误的人向法律发起挑战。而不是在审判时由法官自己更改解释。那是很可怕的事,会造成更加严重的后果。今天我们能因一时怜悯做出裁决,明天我们就会因为昨天晚上没有睡饱而迷糊地挥下铁锤。”
罗兰沉思许久,最后说道,“我明白了,老师。”
现在回忆起来,当时与理查德争执的场景仍历历在目。之后,罗兰又静静地看完许多审判,在他看来,有些是正义的,有些是不正义的。但渐渐的,他对老师的话有了更多理解。
在每个人都被私欲支配的世界,一个不存在私欲、只根据规则做出判决的法官是不可或缺的。用无序应对无序最后的结果便是共同沉沦,用有序应对无序才是最好的解法,即使有时它会与人的感情冲突。
再看理查德时,罗兰发觉,他的老师已经老了。他的脸上皱纹更多,头发也更潦草。不论怎么保养,他的皮肤都像嵌进了骨头里。大概,不久之后,理查德便会死去。
到时候,接替他的便会是罗兰。这是理查德早已定好的事。
那么,罗兰就绝对不能死。若是罗兰死了,法庭便会重新沉入无序。接替他们的会是谁?背后又站着哪家贵族?他会怎样挥下铁锤?
理查德已经能想象到那时的场面。
因此,他绝不允许罗兰插入贵族与王室的纷争里。
别的任何人都可以加入这场晚宴,唯独法官不可以。
在此之前,理查德自己便是如此履行义务,他的徒弟、斯特利尔下一任法官也必须是。
他的眼神无比锐利与肃穆,罗兰已经很久没看到那样的眼神。
他想起了老师教导自己的一切,想起已经步入混乱的斯特利尔,终于明白法官与法庭代表了什么。
斯特利尔需要一个无情运转的机器,这台机器要保证在主人离开时,维持房屋的运转。
一个有私情的机器是不会让人信服的。
“老师,我明白了。我不会介入这场纠纷。”
即使,要他眼睁睁看着好友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