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龚烨也不傻,既然能算到方震孺找他,肯定也是准备好了说辞,龚烨在广西地方当官多年,虽然现在贵为知府,但实际上也就是个五品官,在官员的序列当中不算低,但也不算高,至少跟巡抚比起来,那是差了好几级的,所以对付上官,龚烨自有一套办法。
对于方震孺这种清正廉洁的上官,断然回绝是绝对不行的,要先一口应承下来才行。龚烨眼珠一转道:“大人这番话,乃老成持重之言,既解决了前方将士的燃眉之急,又给朝廷省下了大笔的钱财可以用于更紧要的地方,大人不愧是辅国良臣,下官自愧不如啊。”
方震孺不说话,只是看着龚烨,看他会如何表态,龚烨又道:“既然大人已经发话了,南宁地方义不容辞,广西地方也是义不容辞,这样吧,南宁府出银两千两,粮食一千石,犒劳我广西儿郎。”
“多少?”方震孺提高嗓门道。南宁府算是广西最富裕的地方,方震孺也不指望他们能拿出太多的钱粮,但是龚烨这个数字,摆明了是打发叫花子,南宁府这么大个地方,竟然只出两千两银子,就算是一个地方的富户,也不止这么点家产啊。龚烨这是在糊弄自己呢。
龚烨见方震孺面露不悦,知道肯定是自己说的这个数他非常不满意,不过龚烨可不傻,这个数是他故意这么讲的,就像是菜市场买菜一样,他跟方震孺势必要讨价还价一番,若是上来价格高了,后面谈判的余地就没有了。
龚烨面露难色道:“大人,方才您说的话,下官都听进心里去了,但是有一点,说是广西出钱,实际上也就是南宁府出钱,其他地方的财政也是捉襟见肘,以往土司还给朝廷上贡,现在朝廷什么情况您也知道,土司也不交钱了,一个个老狐狸,都想着自保。南宁地方也要保障民生,出多了,咱们这里亏空可就大了。”
方震孺摇摇头道:“两千两也太少了,前方将士浴血奋战,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朝廷,为了百姓?若是镇南关被安南人攻破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南宁府也会遭殃的,拿出点钱财犒劳一下前方将士,这是后方应该做的。”
龚烨道:“大人说的是,不过我南宁府确实是没钱,现在北方来的流民越来越多,各地关隘都开始封关了,不让他们进入,否则多一张嘴可是要吃饭的,我们地方官府从哪里能弄到这么多粮食给他们。先前进来的,我们赶也赶不走,所以地方财政也是捉襟见肘了大人。”
见方震孺不说话,龚烨觉得时机比较成熟了,“这样吧大人,您是广西地方一等一的大员,您开口说话了,我们下面人必须执行,五千两,南宁府出五千两,粮食翻一番,两千石。这已经是极限了,不信,大人可以去府库查看。”
“走,随老夫一观。”方震孺猛然道。龚烨愣了一下,这老家伙还真不按照常理出牌,自己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也加了码了,等于是给你台阶下了,可这老家伙竟然不借坡下驴,还真要去府库看看。
“怎么?有问题?”方震孺一抬眼道。龚烨立刻道:“哪能呢?大人视察府库,是下官的荣幸,请大人随下官来。”龚烨心中冷哼一声,幸亏老子平日里工作做得好,你就是去,也查不出什么来。
龚烨可不是一般人,在南宁一手遮天,每次上交到府库的钱粮,前门刚进去,龚烨就从后门把东西运到自己的私库当中,在分散到各个庄园或者大院之中,这就变成自己的私人财产了,若是在平常时候他肯定不敢这么疯狂,但是现在什么年景,现在是乱世,朝廷都朝不保夕,还管这些,龚烨只是疯狂敛财。
方震孺跟着他一路来到了南宁府库,龚烨气定神闲接过看门衙役的钥匙,当着方震孺的面打开了府库,方震孺走进去一看,差点一头栽倒。偌大的府库当中空空如也,不知道的还以为流贼扫荡过了呢,只有零星几个架子上摆放着银箱,其他的架子基本都是空的。
龚烨演技爆表,酝酿了半天的情绪一下子爆发出来,“大人,您都看见了,下官知道,大人平日里对下官有些想法,觉得下官这么胖,肯定是贪污受贿所致,不是个好官。但是大人不知,若是为公务操劳,生活紊乱,也是会肥胖的啊。”
说完这句,还从怀中掏出手绢,擦了擦眼角道:“南宁府虽然在大明内部算不上什么大城市,至少比起其他布政使司的首府来说,只能算中等偏下,但也是个拥有二三十万人口的城市。这么多人都需要下官来照顾好,还有从外地过来的流民,下官这里也是拆东墙补西墙,那叫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啊。”
“大人您也瞧见了,这府库已经好几年都是这个样子了,大明形势每况愈下,我们的日子也不好过,老百姓的日子更不好过,下官都已经大半年没拿过俸禄了。这府库里就一万多两银子,大人若是要,就全拿走吧。”龚烨一边假装抹眼泪,一边用余光偷看方震孺。
方震孺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一个大胖子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的,场景说不出的别扭,他内心知道,肯定是龚烨做了手脚,一个南宁府,没有受到战争波及,还不至于这么惨,只是他现在也没有办法去查证。只能顺着他的话道:“好了,你的难处老夫知道了,如此说来,是有些难为南宁府了。”
龚烨立刻收起手绢,上前道:“不如这样,下官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方震孺回头道:“你说。”
“咱们虽然拿不出太多银子,可是他们打了胜仗,应该也缴获了不少金银物资,按照惯例,是要上缴朝廷的,干脆,这就不要了,全部让当地士兵自己分了,咱们在补充一部分,不就好了吗?”龚烨道。
方震孺瞥了一眼龚烨,这家伙还真是打的如意算盘,若是这样,边军不就成了私兵,缴获东西自己拥有,上面不发钱,自己打仗去挣钱,那他们跟朝廷还有半个铜板的关系吗?
方震孺抿了抿嘴唇道:“这样吧,按照你刚才说的,五千两白银,两千石粮食,收拾停当,本官亲自带队去慰问前线。既然钱不到位,人总要到位的。”
“大人,您年事已高,怎么能以身犯险?”龚烨故作关心道。
方震孺摆摆手,“正是因为我一把老骨头,所以无所谓了,但是前线打了这么漂亮的仗,我作为广西巡抚,一定要去看看的。”
龚烨点头道:“下官明白了,下官这就去准备。”
方震孺也不再和龚烨扯皮,有什么事情,等他回来再说,随即打道回府,写好了奏折,派出快马以八百里加急的形式飞报京师。只不过,方震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奏折能送到,八百里加急,顾名思义就是塘马一天要跑八百里路程,换马不换人,但那是在官道驿站都畅通的情况下,如今兵荒马乱的,官道阻塞,驿站荒废,还不知道能不能顺利送达呢。
三日后,龚烨将东西准备停当,为了方便运输,南宁府调集了不少骡车和驴车供方震孺驱使,巡抚衙门的兵丁共计三百余人全部出动,护送方震孺去前线。
“什么,你说巡抚大人亲自来了?”巡抚出动,虽然跟总督或者京师大员下地方的排场不能比,但毕竟是布政使司最高官员,亲临前线劳军,也是不得了的事情,塘马提前来到了镇南关,给镇南关的主将和凭祥州州府通报了这个消息。
左斌得知这个消息大吃一惊,如果按照常理来说,方震孺亲自前来是个好事情,最起码左斌能在他面前露个脸,有了这次的战绩,加上方震孺的赏识,日后可能平步青云了。但是有一个问题,就是方震孺在南宁不知道这里的具体情况,若是来了,势必就会知道,自己刻意隐瞒了高衡的事情,方震孺一来,岂不是真相大白了。
左斌正在军衙内来回踱步,忽然凭祥州知州方文来到了镇南关,他是左斌的上官,一到镇南关便急匆匆进了军衙,“哎呀,左千总,你还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吩咐手下人赶紧准备准备,按照巡抚大人的速度,估计两三天就到了,大人这是第一次来凭祥州,咱们要给大人留下好印象才是啊。”
左斌既然不在战报里写高衡,自然方文也就不太清楚,方文是凭祥州知州不假,但是前线的战报对于他一个文官来说,要想知晓清楚,还是需要手下武将的报告,手下不报,他就不可能弄明白,再说大明武将的战报往往水分很多,所以真真假假上面也难以查验。
左斌见他进来,立刻见礼道:“参见知州。”
“好了,这些虚礼免了。你说说,这次的战报没问题吧。”方文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
左斌老脸一红,方文也太不讲究了,上来就问这么敏感的问题。方文见左斌脸色不对,心道肯定是有些问题,不过这年头也正常,若是左斌实打实上报了,方文还真觉得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行了,直说吧,哪里有问题?是斩杀的敌人数目不对,还是缴获的物资有所隐瞒?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你直说我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方文说道。
大明一直以来都是文强武弱,朝廷奉行的政策也是以文制武,所以武将比文官的地位要低得多,别说是平级,就算是高级武将遇到低级文官,也处于弱势地位。如果放在以往,方文根本都不会理睬左斌,但是现在时日不同了,随着战事败坏,武将的地位越来越重要。
就拿京师朝廷来说,崇祯杀文官就跟杀鸡一样,崇祯一朝,光是首辅就换了五十多个,十七年的时间,平均一年要换三个首辅,首辅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都战战兢兢,更不要说普通的文官了,至于地方文官,那更是小虾米。
但是军头不一样,只要手上有兵,朝廷就要忌惮三分,特别是怕他们反水,投了流贼或者建虏,辽东战事不利,已经有不少明军将领投降了,李自成那边也一样,往往这些人还能得到对方的重用。朝廷的兵越打越少,敌人的兵越打越多,朝廷对这些军头也只能哄着。
放到地方上,就是文官武将的地位差距急速缩小,左斌虽然只是个千总,但方文也不能把话说重了,他手上可是有刀的。
左斌跟方文的关系应该说还不错,在他手下这段时间,左斌也没少孝敬,所以想了想也就和盘托出了。
方文听罢,吃了一惊,“你说的都是真的?保证准确?”
左斌点点头道:“卑职有九成的把握,从各方汇总的消息来看,绝对不假。”
“哎呀,这可是大事,这可是大事啊。”方文立刻在房中来回踱步起来,他万万没想到,左斌手下一个叫高衡的小旗官竟然在境外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占领了安南人的县城不说,竟然还聚集了上万民众,得了上千兵马不说,竟俘虏了安南世子,这可是天大的功劳啊。
“你现在还能联系上他吗?”方文道。
“卑职开始没当回事,觉得他有去无回,哪里知道现在。”左斌支支吾吾道。
“糊涂!此人现在做大做强,你再用小旗官的职位去调遣他,怎么能调得动,若是一开始就给予支援,我们现在不是坐收渔利?把安南世子交到朝廷,还不知道陛下会怎样高兴,怎样封赏我们呢,你啊!”方文指着左斌,恨铁不成钢道。
“那现在怎么办?”左斌道。
“还能怎么办?自然如实禀报,让巡抚大人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