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这个想法,陈景恪就开始悄悄的观察朱标的近期动向。
发现他一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巡视这些仓库,亲自核查入库物资。
有时候太忙,甚至都不回宫了,吃住都在外面。
看起来很正常,毕竟这些仓库事关货币改革,不能出任何问题。
可仔细一琢磨就知道不对劲。
堂堂大明副皇帝,竟然亲力亲为,本身就很不正常。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仓储官呢。
还有就是,查抄贪官污吏的家财,都没入户部的仓库。
被朱元璋大手一挥,存进了这些新建的仓库。
朱标可一点都没觉得这些物资染血,不动声色的就收下了。
甚至私下还高兴的对陈景恪说,有了这批物资入账,大大减轻了朝廷压力,宝钞改革更有把握了。
陈景恪能说啥,只能假装什么都不懂,跟着痛骂几句贪官污吏活该。
他也私下了解了一下赵瑁案,牵连的官吏越来越多,近七千人被抓。
锦衣卫已经开始对地方大户动手,第一批抓的,都是直接参与赵瑁案的。
大批的粮食被查抄送进国库,大量土地被没收。
被解救放良的佃户奴仆,更是数以十万计。
在这过程中,毛骧和他的心腹们的家产,也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很多人借此攻击他们,但朱元璋全部留中不发。
这更加助涨了毛骧的嚣张气焰,走路似乎都带着风。
路过的野狗,敢看他一眼都要挨两个嘴巴子。
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叫趾高气昂。
对此陈景恪的评价是,权欲使人昏了头。
欲使其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现在已经将手伸向没有直接参与案件,但和案犯有亲属关系的大户。
这一下打击面就太广了。
自古以来婚姻就讲究门当户对,大户人家多存在姻亲关系。
按照他的这种做法,地方大户基本要被清扫七七八八。
以前,陈景恪会觉得残忍……不,现在他也觉得残忍。
可却不会再如之前那般反对此类事情。
或许是身处的位置不一样了,想法也出现了改变。
现在觉得这些大户无辜,可若不加以遏制,用不了几年朝廷就会失去对地方的控制。
朝廷强的时候,会用各种办法削弱地方势力。
汉朝迁徙富户修建黄陵,隋唐迁天下大户在长安周围定居。
朱元璋的方法更直接,杀。
而恰好赵瑁案又给了他动手的借口。
等到朝廷势弱的时候,地方大户就会反过来辖制朝廷,最终导致国家灭亡。
明朝中晚期的局面就是最好的例子。
只能说,这是古代王朝的常态了。
陈景恪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他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发展生产力。
用发展解决所有问题。
在发展中遇到的问题,更要用发展来解决。
所以,与其同情这些大户,冒死为他们求情,不如想办法提高生产力。
有了这个想法,他就亲自参与,带领《算经》编撰小组剩下的人,编写了一本《基础算学》。
上面着重介绍了新的算学符号,然后从最简单的加减乘除讲起,最后以一元二次方程为完结。
这本书虽然名为基础算学,但并不是为毫无基础的人准备的。
必须是有一定算学基础的人,才能看得懂。
其目的,就是帮助那些学习算学的人,理解这些新符号。
后面的一元二次方程,就是诱导他们接受新符号的蜜糖。
毕竟,用汉字来写较为复杂的方程式,实在太麻烦了。
但凡使用过新符号的,应该都会接受。
少数坚持传统的人,完全没必要理会。
《基础算学》编好之后,他就找到朱标,询问他的意见。
朱标在私下已经开始采用新符号,更能了解其方便之处,自然是爽快同意。
“好,不过此事不宜经朝廷之手,我批一些钱财,你拿去找私刻印刷五千册已做推广之用吧。”
陈景恪欣喜的道:“谢殿下。”
印刷才是最麻烦的事情,陈景恪手里并没有什么钱。
算学班那些人,也都不是什么富户。
现在朱标一句话,就解决了这个问题。
朱标接着说道:“推广之事朝廷不宜插手,否则会引起读书人的反对。”
“先在私下进行传播,待流传开来以后,朝廷再顺势提出采用新符号。”
“同样的道理,此书暂时先不要署你们的名,取个化名即可。”
“等《洪武算经》编写完成,朝廷再为你们正名。”
陈景恪自然也明白这個道理。
以大明这些儒生的尿性,朝廷直接推广新符号,还是横着写的。
他们肯定会跳出来反对。
什么横着写前所未有,是离经叛道。
新符号就更别提了,先贤留下的文字岂能擅改。
什么,你说新符号更好用?
竟然用好不好用来评价文字,你这是对先贤不敬,数典忘祖。
然后就将你钉子耻辱柱上。
但如果只是私下传播,他们只会鄙夷,然后放任不管。
等到新符号被大家接受,他们也会稀里糊涂的跟着使用。
最后新符号也会成为传统的一部分。
类似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
不过陈景恪马上就想到了一个难题,于是说道:
“只是,如果不用朝廷的渠道,我们该如何将此书送到全国各地?”
有钱有人一切好说,问题是他既没钱又没人啊。
朱标摇头道:“你怎么糊涂了,找商人啊。”
“民间学习算学的,十之七八都是商贾。”
“且彼辈见利忘义,不会在乎法统,见到新数字必然会争相使用。”
“你就告诉他们,想学新符号就要帮忙推广此书。”
“如果算学书还不用足以打动他们,就把复式记账法给他们。”
“多找上几十家,总会有人答应的。”
“最好每个地方的商人都找一两家,就让他们在自己的家乡推广。”
“如此,用不了一年新符号就能传遍全国。”
陈景恪彻底心服口服:“殿下英明,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并没有自己出面去做此事,原因无他,年龄太小了。
而且一旦暴露,也很容易招致攻讦。
于是他就找到了户部左侍郎邱广安。
邱广安本身就是《洪武算经》副总编纂,自然不会反对此事。
更何况太子都赞助了钱财,还给出了主意,他就更不会反对了。
不过他也没有自己出面,而是找来自己的一个远房侄子去办。
陈景恪亲自去见过那个人,三十多岁的中年人,名叫邱一新。
看起来很沉稳,眼睛里时不时露出的一抹精光,彰显他心中颇有算计。
印书的事情很是顺利。
中国古代对私刻管制非常宽松,私人印书馆到处都是。
找一家口碑不错的,钱给到位,不出半个月五千册《基础算学》就印好了。
接下来寻找合作商人的事情,遇到了一点麻烦。
倒不是商贾对新符号不感兴趣,而是不知道推广此书会不会带来麻烦。
他们不愿意冒这个风险。
不过正如朱标所言,多找几家总会有人同意的。
有了第一个松口的起榜样作用,就会有第二家第三家。
应天府作为大明京师,各地大商人云集,很容易就找到了四十余家商人合作。
每家一百本《基础算学》,推广出去就可以了。
怕这些商人不用心,或者干脆不遵守约定,邱一新稍稍透露了一下身份。
户部,掌管钱粮赋税。
虽然明初不征收商业税,但户部依然掌握着他们的命脉。
得知他背后是户部左侍郎,那些商人顿时就收起了小心思。
至于会不会有人以此告御状,然后朱元璋找邱广安的麻烦。
也不用担心,毕竟朱标亲自背书的事情,老朱自己也知情。
还剩下几百本,陈景恪没有走商贾路线,而是拿出一部分赠送给了参加算科考试的考生。
一开始这些考生还很不以为然,以为是哪个有钱人编写的算书,通过这种方法推广。
这种事情在古代很常见,自费印刷书籍,白送给人家做推广。
很多人因为支付不起高昂的印刷费,导致作品失传。
比如《徐霞客游记》,差点就失传了。
只是当他们打开书,看到里面的内容,彻底惊呆了。
后面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这些人毫无障碍的就接受了新符号。
悄悄关注这一切的陈景恪,也松了口气。
只要这些人肯接受,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还有一部分,他白送给了应天府内的书店,条件是将书摆在显眼位置。
白捡的便宜,书店老板自然不会拒绝。
正逢科举,数万各地读书人齐聚应天府,书店的生意自是红火。
每天都有很多读书人来这里寻找书籍。
陈景恪到不指望他们购买新算书,真正目的是让他们看到。
营造一种,新算学符号在应天府很流行的错觉。
等他们回到老家,看到新算学符号,就会习以为常。
甚至会得意的告诉周边的人,这种新符号在京师很常见,你们太大惊小怪了。
这就是应天府作为京师,所带来的天然效应。
做完这一切,陈景恪就再次消停下来,剩下的就是新符号逐渐推广并广泛使用。
这个过程不会很快,着急也没用。
况且他还年轻,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待。
他不知道的是,朱元璋一直在关注着他。
期间并未对他的做法发表任何意见,直到他做完所有布置,选择静静等待才露出赞许之意。
并对朱标说道:“耐心是成大事者必须具备的品质,以前咱担心他年少气盛急于求成,今日看来并非如此。”
“此子将来可堪大用,你当善用之。”
朱标也很是认同这一点,不过随即就疑惑的道:“您不是要将他留给英儿用的吗?”
朱元璋摇摇头道:“一味的压制并非良策,郁郁不得志很可能会改变他的性情。”
“况且天赋固然重要,阅历同样不可或缺,而经验需要去做事才能获得。”
“等到你继位,他理应过了加冠之年,也是时候给他锻炼的机会了。”
朱标点点头,马上又反应过来不对劲儿,连忙说道:
“您瞎说什么呢,您和娘肯定能长命百岁的。”
朱元璋不屑的道:“放屁,人生七十古来稀,能活七十咱就满足了,长命百岁你也真敢想。”
然后他严厉的道:“伱记住,切不可追求那虚无缥缈的长生,否则九泉之下咱不认你这个儿子。”
朱标也正色道:“爹您放心,我断不会有此等荒谬之想。”
朱元璋点点头,继续方才的话题:“咱一直觉得,治国不就是这样吗,咱能做的比任何人都好。”
朱标忍不住说道:“您做的已经足够好了,不弱于历代明君。”
朱元璋笑了笑,叹道:“以前咱也是这么想的,可是和陈景恪接触久了才知道,治国真的需要天份。”
朱标也沉默了。
以前他觉得,自己身为皇太子,接受了最好的教育,站的也足够高,看的肯定也比其他人远。
可是和陈景恪相熟之后,才知道什么叫高屋建瓴。
在这一点上,大明无出其右。
陈景恪虽然没有直接说,大明的制度存在什么问题。
可通过断断续续的‘讲史’,让他们看到了很多不足之处。
这些缺陷,有的眼下已经暴露出了问题。
有些眼下看似不错,但未来必然会出现难以收拾的恶果。
朱元璋的感慨来的快,去的更快,迅即就严肃的道:
“好好的看着他,若他无二心,就给他荣华富贵。”
“若感觉控制不住他,就立即将他除掉。”
朱标郑重的点头,然后迟疑了一下说道:
“他还未娶妻,要不就让他当驸马?”
联姻,是最常用的加固关系之法。
朱元璋看了他一眼,问道:“驸马造反的还少吗?况且你忘了李文忠旧事了?”
“啊这……”朱标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这也是宋朝之后,开始提防驸马的一个重要原因。
当然,和文官做大也有关系。
外戚太容易威胁到文官的领袖地位了,必须打压。
至于李文忠,是朱元璋的亲外甥,‘战神’李景隆的亲爹。
老朱把他当成亲儿子一样对待,年纪轻轻就大权在握。
然而他在驻守严州防范张士诚时,和一个娼妓有染。
这是严重违反军纪的事情,按令当处死。
朱元璋杀了娼妓训斥李文忠。
然后李文忠怕被处罚,竟然要投靠张士诚。
虽然最后没有这么做,但作为朱元璋的亲外甥,产生这样的想法都是不可原谅的事情。
虽然老朱还是原谅了他,却也是对驸马一类的外姓人,不再如之前那般信仁。
大明的驸马难当,估计和这件事情也有关系。
洪武朝时情况虽然没那么严重,但真正志在朝堂的人,也不愿意当什么驸马。
朱标叹了口气,准备放弃这个念头。
哪知朱元璋话锋一转道:“联姻确实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此事先不着急,先观察几年再说。”
“如果他的表现能让咱满意,咱倒也不是不能给他开个特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