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身走进营帐,一双双眼睛看向她,烛火映出楚今安坚定的脸。
“准备手术吧。”
她会竭尽所能,她会拼尽全力。
于公,于私。
手术的条件简陋,更别谈什么无菌手术室,好在有楚今安从国外带回来的设备,经过严格的消毒,还算过关。
楚今安准备手术的时候,还有士兵红着眼隐忍找她,拜托她一定要救下四爷。
楚今安再一次看到傅容珩在他们心中的分量,可她却不能给出任何承诺:“我会尽力。”
她穿上手术服,拿刀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手是抖的。
楚今安盯了两眼,手指攥紧又松开,骨节发出咔嚓的声响,疼到麻木,稳住。
“可以吗?”梁商君在她耳边问。
楚今安抬头看他,缓缓点头,眼睛黑如墨石。
手术的白炽灯打下来,灯是惨白的亮,照在每个人严阵以待的脸上,也落在他身上,呼吸绵长而微薄。
何曾几时想过,她一身医术,会用在他的身上。
年少日日祈福,焚香礼拜,是求他的平安。
兜兜转转,又回到以前。
楚今安站在手术台前,看着他的脸,像是想记在骨子里,她的心跳一声比一声缓沉,听外头风声呼啸,在心里默道。
四哥,我爱你。
我爱你。
夜深极静,时间争分夺秒,在流逝着,是这世上最仁慈也最残忍的东西。
楚今安额前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手下的动作沉稳有力,沾了他的血,是温热的。
梁商君跟她配合默契,空间静的仿佛停止。
“啪嗒。”
是一颗子弹落在托盘上的声音。
血迹未干。
也像是所有人心声落地的声音。
长夜漫漫,终得以窥见天明。
后来再回想那一天,那是楚今安此生做过最难的一场手术,难在人心。
术后七十二小时是病发高危期,有的人挺过了手术台,却没挺过感染期。
楚今安寸步不敢离开傅容珩,严格进行杀菌消毒,默默守在他身边,观察着术后的身体状况。
整整三天的时间,没好好睡过一次觉。
梁商君觉得她这样不行,劝她去休息,她不听,语气冷静,说她是主刀医生,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术后感染期。
还是挺过了三天,楚今安才勉强走出手术室,回房合眼睡了一会儿,走前叮嘱梁商君有事一定要及时找她。
这一觉睡的昏昏沉沉,不太踏实,楚今安怕那边有事,不敢睡实,可连熬了三四天的身体撑不住,一闭上眼,就睁不开。
又梦到他。
在小时候,庭院里,屋子内,寒冬作暖,他皱眉扯开她鲜红厚重的斗篷扔在架子上,笑她穿的像个球,谁给她穿的。
那时屋子里是闲散的说笑声,你来我往的回着话,尚在年少风光时,声音传出去好远,小厨房里熬着的姜汤滋滋冒着热气,喜鹊飞进檐下筑巢,一只宫廷里养的橘猫趴在雪地上眯着眼睛揣手。
恍若隔世。
楚今安被一道声音从睡梦中惊醒,她睁开眼,屋内昏暗的雪光里,看到了梁商君的脸。
“楚医生,四爷……”
楚今安思维尚处于混沌中,连睡梦中也惦念着傅容珩的安危,此时浑浑噩噩的被人叫醒,思维自然与睡前接轨,电光火石间白光晃过。
她仓惶起身:“是四哥出事了吗?!”
昏暗里,梁商君欲说些什么,可还不等他张嘴,楚今安不顾发麻的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去,像一阵风。
那天是十二月四日的晚上,寒冬,大雪纷飞。
她一路急促穿过营帐,留下深深浅浅的脚印,大雪落在身上也恍若未察,径直钻入了傅容珩的屋内——
想象中的可怕画面并没有出现。
他好端端的坐在那里,微撑起身子,听到动静,缓缓地,朝她看了过来。
楚今安猛地呼吸窒住,僵在原地,屋内没点灯,徐徐铺开的雪光里,她费力地看着他的身影。
长久的四目相对,寂寂无声。
外头是大雪纷飞的夜,原是新雪下,故人归,终有白头之日。
“不要哭。”傅容珩在她落泪前开了口,说话仍有些勉力的虚弱,却是笑了,声音一如年少时的徐徐清朗,撑着身看她,“这是好事。”
他的声音,伴随着窗外的大雪,沉沉地、重重地砸在了楚今安的心上。
砸得她心底酸软,泛滥成灾。
“四哥……”
话出口是千斤重,难诉相思入骨,她踉跄扑到他面前,紧紧抱着他的腰,就那么伏在床沿:“你终于醒了……”
一句终于,多少酸楚。
他含着笑,手掌轻抚她的背,鲜活的想让人流眼泪,昏芒的清光里,眼中是她的倒影,应了:“是啊,终于。”
那声音,贴着她耳边落下,贯入耳膜,透着沉舟侧畔千帆过的苍劲感,在这夜里,将她拥入怀中。
曾有这世上最严寒的风雪,今而也有人间最温柔的真情。
在那一刻,楚今安环着他的腰,仰头看他,心脏震颤,忽然觉得,自己好像真真正正地,走进了他的心里,从此,冬去春来,生生不息!
那晚的新雪清明,人在屋里头像是一折戏,他唤她的名字,手拍了下床,身体往旁边挪去,叫她上来。
他刚醒,楚今安都不敢依偎着他,同他坐在一张床上。
两人许久未见,却不急着说话,他到底还乏力,也不说别的,好好端详着她。
楚今安在他眼中流亡,半天回过魂来,不做思考地伸手去解他的衬衫纽扣,想去看他的伤,匆匆问他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傅容珩按住她的手,轻叹:“四哥才刚下手术台,你这样慌,我怕是要再上一趟。”
不想她担忧,真是怕了她哭,连带着他心脏绵痛。
楚今安手还停在他衬衫第二颗纽扣上,手背被他覆着,温度滚烫,她埋怨地看了他一眼:“说什么话,我盼着你好。”
“四哥知道。”傅容珩咳嗽了两声,身体撑不太住,楚今安让他躺下,他摇头,说睡久了,人也乏,她只好拿了枕头给他靠在身后。
屋子里昏昏堂堂,那张床不算大,得两个人挤在一起才行,好像连心也交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