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干什么!根本就瞧不起我!你教我的那些狗屁道理有什么用?”
“水至清则无鱼,我不争他们都想把我拉下来,我做不好明君,我做昏君还不行吗?!”
陆南序微怔,可笑他教导苏子恒十二载,从未想过对方心里竟然这么想他。
“没教好你是我的责任,你把箭放下。”他倦怠道,“我回去会向圣上请罪,唤之。”
苏子恒,字唤之。
“孤早就回不去了!”苏唤之泪流满面,“孤今天放下箭,就是死路一条啊!”
陆南序的出现,在所有人意料之外。
“谁让他过来的?”苏卿安沉声问,眼神扫过顾飞白。
“是我……”顾飞白讪讪道,握了下手,干涩解释,“陆南序到底是太子老师。”
苏卿安看她那副模样,心中暗叹,罢了。
视线转过陆南序,眉头微皱。
“太傅。”沙场混乱中,苏卿安说,“事关重大,你不能自作主张。”
“我知道。”他说,多谢,他又说,苏子恒有错,他得带他回去请罪。
苏子恒远远看着他们站在一起,也觉得陆南序实在不该是自己这边的人,哪哪都不像。
他摇头,低声惨笑:“请罪,请罪……我何罪之有?人人都在争,我也是为了张家争。”
“陆南序,孤最后敬你一声老师。孤谋反是自己一意孤行,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少往自己身上揽事,以后……以后辅佐别人去罢,都比孤好……”
“苏唤之!!”
苏子恒闭上眼,充耳不闻,深吸了一口气,呼吸因为压抑又急促,用力拉开弓箭——
他就算是死!也要拉着苏卿安一起死!
苏卿安仰头,对于苏子恒愚蠢的以卵击石,毫不在意,眸光嘲讽又淡漠。
岑舟自始至终站在公主身前,以三尺青锋,护心上人。
“咻——”的两声。
然后,刺入肉体。
变故突生。
“不准你……杀姐姐。”
从远处冲过来的身影挡在了苏子恒面前,可是箭在弦上哪有收手的时候,她后知后觉尝到了疼痛,低下头,茫然的看着从心口流出来的鲜血。
两支箭。
全部刺进了心脏。
这一幕,谁都没有想到过。
“苏茉欢!你疯了!”苏子恒距离最近,看到了很多血,不可置信。
苏茉欢在草原受尽了虐待,千辛万苦才从草原里跑出来,丢掉了半条命,脸上的婴儿肥全部都褪去了,身体也只剩下了骨架,找到苏子恒这里来。
这么努力活下来,却为别人挡了致命的箭。
“姐姐只有我能杀。”苏茉欢执拗道,神色魔怔,像孩子一样好奇的伸出手碰了碰心口的血,然后放在嘴里舔了口,一点都不好吃。
好疼啊……
想到疼的时候,苏茉欢下意识的抬起眼,看向城墙下的苏卿安。
那人一身红衣,遥不可及,逐渐模糊不清。
可她感觉,她是在看着她的。
苏茉欢今天打扮的很漂亮,穿了她最喜欢的红色斗篷,画了最艳的胭脂,依旧是天真烂漫的模样,以最盛开的方式见了苏卿安最后一面。
呼吸越来越艰难,脸蛋苍白瘦削。
她歪头,对苏卿安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脸,张嘴,却无声。
身体无力往后倒去,从城墙高楼上坠落,就像一只漂亮的折翼的蝴蝶!
苏子恒去抓她的手,被她躲开了。
这只蝴蝶的坠落弧线,坠在苏卿安的眼睛中。
“砰——”
世界一片寂静。
苏茉欢的身体倒在了血泊中,纯黑的眼睛望着黑夜的天空,好似看到幼时那年杏花微雨,宫中险恶,苏卿安用病弱之躯替她挡住所有拳打脚踢。
画面一转,是她给她耳边别了一朵茉莉花,眉眼泪痣缱绻。
她动了动唇,好像说了些什么。
苏茉欢想,她说什么了?
“姐姐永远不会让人欺辱你。”
为什么变了啊,好像是从皇后第一次抱走她,对她说,苏卿安拥有一切,你有什么?等她功成名就,只会是你毫不留情被抛弃之日!
苏茉欢当时想,姐姐才不会。
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一桩桩一件件,苏卿安瞒了她太多,做了太多事情,手上沾了太多血。
那年苏茉欢十岁,她晚上的时候缠着跟苏卿安一起睡,就像小时候两人相互依偎的岁月,她在苏卿安耳边小声道:“姐姐,你今天去干什么了?”
她说睡吧。
苏茉欢又问,我长大了,我不可以帮你吗?
苏卿安沉默很久,说不用你。
不用、不用。
脏的坏的,所有不好的,她一个人做,苏茉欢要永远干干净净,要单纯良善,便是她此生,唯一慰藉。
从那天开始,苏茉欢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她天真又恶毒,她缺爱又多疑,患得患失,日日偏执。
她一直很努力当好苏卿安的小太阳。
苏卿安的欺瞒是压垮苏茉欢的最后一根稻草。
她爱姐姐,她要姐姐永远爱她!
所以她抢走苏卿安身边的所有人,她要苏卿安只能看到她。
夜风寒凉,鲜血在污垢中开出花来。
疼痛侵蚀思维,身体高空坠落。
来时想着跟姐姐一起下地狱,生同衾死同椁。射的第一箭,苏茉欢不后悔,可是苏子恒竟然敢将箭对准姐姐!
姐姐是她的,其他人怎么可以杀姐姐?
苏茉欢恍惚间看到了苏卿安的脸,她很努力的笑了一下,抬起手,画面破灭,指尖无力垂下。
“姐姐……阿欢……好疼啊。”
算啦。算啦。
自私了这么多年,一直享受着她的爱,让她挡在自己面前的所有荆棘,这次,就换她来挡在她面前好了。
最后一次,就祝……
姐姐要永远平安幸福哦。
——“我要长大!长大保护姐姐,把所有坏人都打掉!”
——“阿欢永远不用长大。”
以最单纯的那几年送别最凄绝的结局。
幼时枝头梨花白,从此一生再难寻。
苏卿安眼睁睁看着茉莉花坠落,追着蝴蝶飞走的痕迹。
她一步步走到苏茉欢面前,来路鲜血淋漓,垂眸,看着地上的人。
姑娘的尸体血肉模糊。
苏茉欢最爱美了,却以最凄烈的方式死去。
“阿欢。”
苏卿安缓缓俯身,抬手,合上了苏茉欢的眼睛,语气平静。
“你说人要是学不会长大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