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孙元化登上了901炮舰“待霜”号。
待霜号的船体尽管比最大号的特务艇大不了多少,但是舰形、装备和特务艇这样脱胎于中国民船的船只截然不同,特别是帆装――901采用的不是特务艇那样的改进的中西混合帆装,而是Barquentine式。孙元化浏览良久,觉得这船在形制和帆装上有些类似传教士给他看过的欧洲式帆船,但是,比欧洲式帆船看上去更为轻巧美观。
孙元化虽然不知道“性能优越的飞机必然是好看”这句话,但是本能的感觉到澳洲人的船比欧洲船要性能优越的多。
给他留下最深刻印象的,还是待霜号上的130mm格伦谢尔“巨炮”,当帆布被揭开,酒瓶状,闪闪发亮的大炮暴露在他的目光下的时候,孙元化忽然意识到自己从前见识过的所有“军国利器”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68磅的卡隆炮固然给他很大的震撼,但是以他的炮术修为也知道较短的身管发射的炮弹固然能够很大,但是射程不会太远。
而眼前的这门“巨炮”,不但口径大,而且身管长,兼顾威力和射程,更让他称奇的是看上去非常沉重的大炮也能轻松的转动自如--甚至无需人力,吕洋一声令下,几个水手同时跑上炮位各就各位,有人黄铜的杆子,转动手轮,大炮下面的甲板就传来一阵奇怪低沉的呜呜声,随后沉重的炮身就开始转动起来。
忽然,从甲板下和炮架里喷射出浓厚的白气,把孙元化吓了一跳。一阵海风吹过,水汽很快就消散了,他可以清晰的看到大炮在几名水手的操纵之下自如的左右转动,俯仰。灵巧的犹如一根筷子一般。
这一艘战舰就顶的过水师的十艘师船!孙元化心想,难怪澳洲人能够纵横海上!
“如此的巨炮,不用人力,如何转动自如?”他问道。
“这是水火之力。”吕洋说着简单的把蒸汽机的原理阐述了一番,他用得是十万个为什么里面的解释――从烧水煮饭蒸汽顶壶盖这一常见现象来解释蒸汽的力量。
孙元化听得很是认真,蒸汽机的原理其实很简单,但是要将这一原理转化为可用的动力,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所以蒸汽之力是如何推动大炮的他并未追问――想必是澳洲人的秘术,他们绝不会轻易示人的。
“这又是何物?”孙元化来到了船体中间巨大的烟囱前。烟囱被渔网和油布包裹着。
“烟囱。”
“烟囱?”孙元化奇道,“这么大的烟囱?”
任何大船上都有炉灶,但是没听说炉灶大得要安装烟囱的。
“正是。”吕洋说道,“既然运用了水火之力,这烟囱也就是必须的了。”
“如此说来,这甲板之下,是一个极大的炉子了?”
“先生猜得不错,正是一个极大的炉子,还有一锅子水。”
这下愈发引起了孙元化强烈的好奇心: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在船上这样摇摇晃晃的环境下如何砌起一个巨大的炉子,又如何放上一锅子水。船一行驶水不就要满溢出来了么?
正在疑惑间,只见一艘小艇,冒着黑烟和白气,正在海湾里航行。
龙口湾内里有大片的浮冰,大发艇正在运送破冰的劳工到冰面上进行人工破冰,维持航道的通畅。
孙元化忽然注意到,这艘正在海湾里航行的小船没有帆也没有船桨,不由大为诧异――他早听说过澳洲人的船只无帆无桨亦能航行,现在算是眼见为实了。再看小船上不断冒出的黑烟、水汽和上面的烟囱,他忽然明白了,问道:
“此船在海上运行自如,怕也是用得吕先生所说的水火之力吧?”
“先生说得是。”吕洋暗暗佩服。
“这一艘船,虽然有帆,不用帆亦可行驶吧?”
“是。”吕洋说道,“水火之力即可推动大炮,亦能推行船只,还能做许许多多的事情。”
孙元化叹息道:“真是神鬼之技!”
“先生不是最擅格物之学吗?”吕洋说道,“水火之道,亦是格物之学。”
再重返寨子的路上。“借兵助剿!”这个词一下跳入到孙元化的心里。
对方大大方方的露出自己的战船和大炮,他自然明白这是在有心暗示他。
在登州被俘之后,他对前途原本已经绝望――以皇上的一贯的行事作风来说:孔有德就算念及旧情,将其释放,回到朝中纵然有老师和周阁老援手,恐也难逃一死。
原本他已经做好了死得准备,现在他又被救了出来:登州陷落才不过二三天,朝廷和地方官府都不会收到确切的消息……
身处绝境的人只要有了一线转机,马上就会有强烈的求生欲望。孙元化立刻意识到:一个极大的机会正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如果能自己率兵打败孔有德,收复登州,纵然巡抚之位保不住,起码将来还有起复的可能。
至于对方是“髡贼”,这倒是稍有顾虑的事情。不过,看样子对方也不想显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他们也就不必这么大费周章的在这里冒名建起庄子来行事了。
回到寨子里,金立阁邀他去望早晨的弥撒。弥撒是在岛上的一处简易大棚里进行的,参加的主要是难民中的新皈依者,鹿文渊因为已经是天主教徒的身份,也不得不跟着一起去做礼拜。
礼拜结束之后,孙元化和金立阁又进行了一番谈话。金立阁对他目前的状态表达了担忧,表示他在登州的失败不仅会对他危及自身,对整个圣教会在中华的传播都可能是非常巨大的打击。
教会表达的意思孙元化当然明白,耶稣会在中国的传教非常依赖上层士大夫。但是眼下能称得上“高官”的士大夫基督徒没有几个了。恩师徐光启已经是风烛残年,又因为修历心力交瘁,自己是传教士们最后的指望。
接着,金立阁又大谈澳洲人对教会的虔诚,教会如何在澳洲人的支持下载海南获得了前所未有的收获――他非常遗憾的指出:假如澳洲人的头目是基督徒的话,教宗一定会为他封圣的。
在耶稣会教士的诱导之下,孙元已经有了“借师助剿”之心。
不过,他还是有很多事情要弄清楚。首先就是澳洲人能出多少兵。孙元化知道,登州和辽东隔海相望,本地又是贫瘠困苦之地,孔有德占领登州之后有粮有饷有兵器,只要树起大旗,不愁立即聚起数万人马来。
这数万人当中,冀图混口饭谋条生路的人当然是大多数,但是其中不乏本地的兵痞和东江旧人。
这些兵打鞑子尽管胜少败多,但在大明军队中却是“强兵”。特别是李九成、孔有德等人都是辽东宿将,又在登州接受过西法火器的训练,真要战起来,朝廷如果不从山海关一带抽调拱卫京师的边军精兵,仅仅靠临时凑起来的军队还未必是他们对手。
特别是储存在登州城内的大量火器火药,更是增添了他们的战力。再者还有水城里的战船。这是孙元化特别担忧的。
水师战船全部落入叛军之手,等于他们有了在海上随意机动驰骋的能力。在旅顺和辽东诸岛上的东江军随时有可能通过海路和登州的叛军呼应。
到时候,叛军之势就会象滚雪球一样愈滚愈大,而叛军万一支持不住,亦有可能下海投鞑……朝廷苦心经营十来年的登莱防线就会土崩瓦解。
面对这样强悍的敌人,孙元化当然不能指望自己在莱州青州的少量人马能够将其镇压下去――即使加上山东巡抚余大成派来的人马,他也毫无胜算。
孙元化不指望朝廷能够很快派来援军。朝廷在北方的兵力吃紧,要派军进剿,即使廷议立即通过,也非得三四个月不可。
他的计划是死守莱州、青州,不让叛军的乱势蔓延开。请澳洲人的水师在海上助战,叛军就无法勾连辽东的东江旧人。
东江旧人不能过海增援孔有德,又拿不下莱州青州,叛军就只能困守登州――登州的粮食大概可以支撑半年左右,只要困住半年,叛军不战自乱,到时候不论是招抚还是朝廷调集大军围剿都可事半功倍。
孙元化对澳洲人的陆军没抱多大的希望――他在岛上只看到了乡勇。就算有些澳洲兵勇,充其量也不过二三百人,纵然有传说中的精良火器,毕竟人数太少,连给叛军塞牙缝都不够。
相比之下,他对澳洲人的水师就有信心的多――澳洲人向他展示的战舰要封锁登州易如反掌。不管是东江的水师还是登州的水师,都没有可以和他们对抗的战舰。真要开仗,那真是所谓摧枯拉朽一般。
然而,要下这个决心亦不容易――澳洲人毕竟是和朝廷军队见过阵仗的“髡贼”,虽说他们到目前只是做生意,没有露出什么野心来,平白无故的表示出对他的善意,这不能不让他感到怀疑。(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