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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六章 良人不再(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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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艳福送你了!”

越无咎冷冷一瞥钟离笙,说话间将那帕子往他脸上一扔,竟将他那张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坏笑面孔盖了个正着,钟离笙猝不及防打了个喷嚏,那半空手帕就直接掉落下去,瞬间就卷进了熙攘的人群中。

施宣铃还抬头望着天阙楼三层,却已被越无咎揽入怀中,少年不由分说地将她的脑袋按回了自己胸膛前。

“别看了,是不相干的人。”

他说着一勒缰绳,搂紧施宣铃,竟头也不回地打马而去。

“不,阿越,阿越!”

施宣琴站在天阙楼上看着这一幕,如遭五雷轰顶,整个人不敢置信,身子彻底僵在了风中。

她脸上还隐隐显露着两行泪痕,那脂粉生香的妆容,特意挑出来的衣服,连同那半块被随手扔掉的手帕,此刻都一并成了一個笑话般,自恃骄傲的孔雀摇着头,芳心碎了一地。

“小姐,小姐你冷静点,世子已经走远了……”

衡儿眼见施宣琴颤抖着身子,眼眸红得吓人,不由担心地想要搀扶住她,却被施宣琴猛地一把甩开。

“不,不,我不信,我不信阿越会这样对我……”

她神似癫狂,忽然指向下方,急切地命令衡儿道:“快,你快下去将我那块手帕捡回来,那对我很重要,无论如何你都一定要捡回来才行!”

衡儿脸色微变,望向下方如潮水般的人群,有些迟疑道:“小,小姐,下面那么多百姓挤在一起,那手帕卷进人堆里,只怕被踩来踩去,早不知……”

“哪怕被踩踏一万遍,被卷到天涯海角你也得给我捡回来,我说了它对我很重要,那是我跟世子之间的旧物,你快去啊,无论如何都得找到那块手帕,找不到伱也别回来了!”

待衡儿急匆匆地下楼去寻那块手帕后,施宣琴挺直的脊背这才骤然一松,她整个人彻底泄了气般,失魂落魄地坐在了桌前,在禅茶的渺渺清香中,又望向了那张断了弦的古琴。

白皙纤长的手指轻轻抚上了琴身,她今日精心准备的一切都犹如这断弦一般,倏然残缺间,琴音不复,所有美好戛然而止。

她又低下头,看向衣服上勾勒的那片春日柳,说来也巧,那四块春夏秋冬的手帕中,偏偏也正是留下了那半块象征春朝华景的。

而她从前跟阿越在一起时,最喜欢的也就是春日了,阿越会带着她去踏青,去山上摘野果,去溪边捕小鱼,去感受明媚春日的每一缕阳光,每一丝和风,她在情意最浓的时候,还曾握住他的手,甜蜜不已地对他道:

“阿越,这样好的春光,我们年年都要来看,看一辈子,好不好?”

可梦境的最后,一切轰然坍塌,象征“一辈子”的那扇门,在那个细雨朦胧的春日,被她自己亲手决绝地关上了,从此她斩断了与他青梅竹马的情意,斩断了与他之间的那份缘。

向来心高气傲,从不肯低头,不愿承认自己有丝毫错处的施宣琴,忽然在这一刻慌了,她心里第一次涌上了一股不尽的悲凉与绝望,她好似冥冥中预见到——

春朝不复,良人不再,从前那样明媚的春日,似乎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人永远是在失去后才能看清自己的内心,才知晓自己最想要的什么,才会为了曾经拥有而此后再也抓不住的东西而感到后悔莫及,。

她多么愚笨啊,竟为了追逐冷冰冰的天上仙宫,而错过了人间飞鸿。

“不,我绝不放手,绝不!”

施宣琴眸光忽然一厉,猛地将桌上那张断了弦的古琴狠狠摔在了地上,她美艳的一张脸庞几近扭曲,从齿缝间溢出的每个字都带着滔天的恨意:

“施宣铃,都怪你,你为什么要顶替我的位置,代我流放去那云洲岛!”

那飘着禅茶清香的香炉也被她一拂袖,重重地掷在了地上,她双目血红,整个人完全失了理智般:

“因为你阿越才变了心,都怪你,一切都怪你,我绝不会让你就这样夺走阿越的,你该消失在这世上才对,我一定要让你消失在这世上!”

——

风掠长空,宫门前一片肃然,允帝率领着文武百官,终是等来了越无咎一行人。

过往也有立下过赫赫战功的英雄班师回朝,却都得入宫上殿拜见皇上,何曾见天子亲自率百官在宫门前相迎的,如今这阵势,还是允帝执政以来破天荒的第一次。

而能让他如此为之的也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自小疼爱到大的亲外甥,越无咎。

原本就浓厚的一份亲情里,如今又夹杂了万千难以言说的愧疚与亏欠,哪怕礼部的官员上书允帝,言此举于礼不合,但允帝仍执意这样做了。

这似乎也在告诉天下人,纵然越家谋逆,满门覆灭,世上再无越侯爷,可他越无咎也依然是他看着长大,与他血脉相连的外甥,是他在冰冷皇权中无论如何也不会割舍掉,愿竭力去保住的那一丝温情。

“哟,皇帝老儿都亲自等在了宫门前,咱们好大的面子啊。”

紫衣飞扬,马上的钟离笙折扇一打,贴近前方的越无咎与施宣铃低声笑道,他眼珠子一看,扫过宫门前那些等候的文武百官,又凑到越无咎耳边调侃了一句:

“难为你舅舅弄出这样大的阵势,他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在抬举你呢,我这回是信了,他是真拿你当自个儿大外甥。”

越无咎遥望着宫门前,坐在龙辇上的那道熟悉身影,不知怎么,眼眶竟然一热,也没心思理会钟离笙的调笑了。

他甚至连文武百官,连周遭万物都看不见了,眼里只剩下那个自幼教诲他,疼他爱他,将他视若亲儿,对他比一众皇子都还要好的人。

“臣——”

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样翻身下马,怎样快步来到那龙辇前的了,越无咎只是觉得胸膛里堵得慌,一颗心也又酸又涨,直到他脱口而出的那个“臣”字才让他清醒过来。

他差点忘了,他早不是什么身份显赫的越世子了,他如今还未受封赏,仍是戴罪之身,名义上还是云洲岛上的洗玉奴,他不能在陛下面前自称“臣”。

可让他在陛下与文武百官面前自称“罪奴”,认下越家谋逆的罪名,他又是万万不能的,心思急转间,少年抿了抿唇,最后索性免了这些称谓,直接一撩衣摆,拱手行礼道:

“越无咎拜见陛下!”

只是他双膝还未跪到地上时,已被一只温暖的大手稳稳托住了。

“无咎,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他心弦一颤,抬头对上了允帝泪光闪烁的一双眼眸,他仍像他离去时那样的高大威严,鬓边却生了一缕白发,好似短短时日便苍老了十岁般。

“好孩子,让朕好好看看你,你这番受苦了,听闻云洲岛一战惨烈至极,那些赤奴蛮子有没有伤到你?”

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允帝竟就这样拉起了越无咎,旁若无人地问起了他的伤势,还拍着他的手道:“若是身上有伤,就让太医院那几个院首好好瞧瞧,千万不要落下什么病根子才好……”

允帝身后还站了一排的皇子,其中一个丰神俊朗,一身英气逼人,眉目气质都与允帝十分相似,他对着越无咎就唤了一声:“无咎哥哥!”

越无咎抬眸望去,那出声唤他的,正是魏皇后诞下的两个儿子之一,三皇子连雅。

越家一向都跟魏家不对付,越无咎曾经随父出征时,在括苍谷的漫天飞雪中,还亲眼看着越侯爷斩下了一个贪污粮饷的魏氏子弟的头颅。

魏家位高权重,其心却不正,越无咎自然跟魏家人没什么好交情,可三皇子连雅不同,他跟所有魏家人都不同。

论起血缘,他算得上是越无咎的亲表弟,比越无咎小上几岁,从小就爱去越侯府找越无咎玩耍,还当过越无咎一段时间的“小跟班”,成天“无咎哥哥”长,“无咎哥哥”短的,对越无咎可谓是崇拜至极,一直视他为自己的榜样。

在三皇子连雅心中,他真正的兄长是个暴躁无能的草包,反而越侯府里那位表兄,却是个能文能武,光芒耀眼的少年英雄,哪怕后来越无咎跌落云端,从世子被贬为了洗玉奴,也依然没有改变他在三皇子连雅心目中的形象,他始终是他眼底那个熠熠生辉的传奇,是盛都城中最耀眼的少年郎。

这声“无咎哥哥”一喊出来,不仅越无咎心下一动,连允帝也侧目望去,似乎有些微的意外。

站在三皇子连雅身旁的正是太子连晋,他与三皇子皆是魏皇后所出,可两兄弟性情却截然不同,互相都看不上对方,如今太子眼见这老三竟然对着一个“外人”都如此亲近,反而从不曾这般热情地唤过自己一声“哥哥”,他便恨得有些牙痒痒。

这个该死的老三,简直跟投错了胎似的,总是跟外人站在一边,他同越无咎好,同十二皇子也好,可偏偏就是不跟他这个亲哥哥交好,真是胳膊肘往外拐,永远养不熟的一个白眼狼!

太子正在心中腹诽之际,允帝却已向三皇子连雅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一边对越无咎道:“你三弟弟一直惦念着你呢,你这番回来正好考考他的功课,从前他的剑术都还是你教的,你还记得吗?”

三皇子连雅立时上前,又两眼放光地唤了一声:“无咎哥哥,你教我的那几招我早就练得炉火纯青了,这次回来你得再教我些新招式才行!”

一个九五之尊,一个皇室子弟,围着越无咎却闲话家常似的,就如同普通百姓家里的舅舅兄弟般,叫越无咎一时间都愣在了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了。

倒是暗处一道清俊瘦削的身影注视着这一幕,望着三皇子连雅的笑脸,又不自觉地想到了当初在宴秋山围猎场时发生的那件事了——

当时十二皇子与太子发生了冲突,及时快马飞奔赶来阻止,将十二皇子带走的人,也正是这位三皇子,况连雅。

他那时便觉得意外,自私狠厉的况氏皇族里,竟然还能出个这样的“异类”?

如今看来,这位魏皇后的亲生儿子,还的确是个“与众不同”的皇室子弟。

宫门前,允帝还在拉着越无咎不放,钟离笙双手抱肩,用那扇柄抵着下巴,站在原地百无聊赖地晃了晃头,最后凑到了施宣铃耳边一声笑道:

“怎么觉得咱们几个这趟进皇城,像是多余的?”

施宣铃压低了声,也凑过去道:“我本来就是以‘女眷’的身份被阿越顺带捎进皇城来的,我就是多余的呀。”

钟离笙没忍住扑哧一笑,又接着同施宣铃咬耳朵道:“这老家伙也真是有意思,砍了人大外甥一家子,还在这假模假样地装什么慈爱舅舅呢?你说虚不虚伪啊?”

“小鲨鱼,你还可以再骂得大声点儿,叫皇帝把咱们拉下去统统斩了,不过阿越倒的确同我说过,他舅舅一直待他都很好,越家那事……说不定另有隐情,皇帝也是不得已的?”

“天真。”钟离笙嗤笑了声,眼皮子一挑,慵懒道:“能有什么不得已啊?天子一怒,伏尸百万,一切还不是他皇帝老儿说了算?他要真顾念旧情,能想一百种法子保住越家,而不是在这里对着越家仅剩的小孤儿嘘寒问暖,好叫自己那颗愧疚的心好受一些。”

钟离笙的话直白又犀利,施宣铃一怔,却觉这话好生耳熟,似乎,似乎……织织也曾对她说过?

是了,她记起来了,那时裴世溪来到云洲岛要押解走息月寒,她跟织织跪在一片人群中,对着裴世溪的背影窃窃私语着,织织也是像如今的钟离笙一样说道:

“镇抚司自创建以来,办过的冤假错案数不胜数,这本就是皇室为了震慑朝堂百官所设,尤其这位裴大人上台掌权后,镇抚司更比从前严酷百倍,民间都私下称他为‘玉面阎罗’,可是依我看,镇抚司也不过是陛下手中的一把刀,这刀想挥向谁,还不是陛下说了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古来如此……”

难道真是这般吗?如今宫门前,允帝对阿越这温情脉脉的一面,竟全是……假象?

施宣铃一时陷入了沉思之中,她注视着允帝与越无咎的身影,正失神之际,衣角却像是被人从后方扯了扯。

铃铛微晃,施宣铃回过头去,一下愣住了。

钟离笙也跟着她回头望去,只看见了一身古板肃然的官服,他立时凑近施宣铃,又接着同她咬耳朵道:

“这老头谁啊?长得一副臭脾气的史官样,难道是提醒咱们不要讲皇帝坏话?”

施宣铃瞪着一双茶色眼眸,望着那身熟悉的官袍,咽了咽口水,到底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

“这,这是……我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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