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唤我,好不好?”
季织月一颗心怦怦跳了起来,闻晏如却垂眸看她,那清亮的目光里没有一丝杂质,温柔却又炙热,逼得她再不能逃避自己的心意,只能绯红着脸颊,声如蚊呐地唤道:
“云……阿湛。”
这一声那样轻,似羽毛飘飘洒洒般,却又那般重,重得将闻晏如整颗心霎时都填满了。
他蓦然笑了,双手一扯,将少女圈在了怀中。
这些时日反反复复的探寻,夜夜难眠的煎熬,在这一瞬,终是得到一个圆满的答案了。
季织月双颊红得愈发厉害,下意识想要挣脱出去,闻晏如却又从怀中摸出了一对莹润剔透的玉蝉。
“还有这对玉蝉,我先前说过将其中一枚送给你,你却不愿收下,如今我要上战场了,你可愿与我一人一枚,收下这福泽之物,庇佑彼此?”
夜风猎猎,冰冷的海水在月下一望无际,寂静之中又令人隐隐不安,似有暴雨将至,海浪汹涌,即将吞噬天地万物。
仿佛老天爷都有所感召,此战凶险难测,生死攸关,季织月站在风里,怔怔地望着眼前那对玉蝉,胸口忽然一紧,许多难以言喻的情绪一时间涌上心头。
她忽然间发现,原来书中记载过的东西是真的,情起心底故生忧,有了在乎之事,在乎之人,便会抑制不住的害怕,她长这么大,当真头一回如此害怕,害怕此战落败,害怕息月寒奸计得逞,害怕……眼前之人再也回不来。
生死之际,那些一直以来刻意掩藏的情愫也便无所遁形,在消散的迷雾间被彻底看清了。
终于,季织月深吸口气,掩住了眸中万般担忧,在闻晏如期许的目光下,郑重地收下了其中那一枚玉蝉。
“云湛,你一定会平安归来的,就像当年你祖母历经千辛万苦寻到你祖父那样,玉蝉祈福,此战定有上天庇佑,你与东穆的将士们都不会出事的,我也会在云洲岛上,等你归来。”
少女仰着头,乌发随风飞扬,单薄纤秀的身躯却屹立月下,一双秋水明眸里更蕴藏着莫大的力量,似一簇火光跃动般,点燃了闻晏如纷乱跳动的一颗心。
少年将军胸膛起伏间,再忍不住,便要将人拉入怀中,却被季织月抵住了胸口,她抬头问他:“那件事,到底是……什么事?”
闻晏如一愣,却是笑了笑,温柔如许:“织织,你等我回来,等我打完这一仗回来了,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
月冷风寒,杀机四伏,闻晏如率大军悄然赴海出征,岛上只留下了少许兵力。
当清晨第一缕阳光照在海面上时,一道俊挺的少年身影却悄无声息地潜入了澜心小院。
越无咎一大早就去了兵器库,帮季织月一同修复那旋风火炮,如今屋中只剩下施宣铃一人。
桌上摊开着一个药箱,还放了许多瓶瓶罐罐,各种各样的药材分散堆放着,施宣铃已经忙活了一夜,她正在聚精会神地调制着毒药,并将其分作成数百份——
是的,这些毒药她要送去给海膳房的那些厨娘们,还有在岛上做工的女罪奴们,岛上一旦开战,形势凶险万分,她们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们,若是遇上了心狠手辣的赤奴人,至少身上还怀揣着一份毒药,能用来略微自保一番,又或是直接将毒抹在短刀、发钗等锋利之物上,在绝境时拼一条生路出来。
自从息月寒递了战书至云洲岛上后,莫说军中的男人们了,这矿区的女人们更是惶惶不安,毕竟赤奴人手段凶残,真落在他们手中,势必生不如死。
那位与施宣铃交好的柳厨娘也是一说起战事便忍不住抹眼泪,她们那一帮厨娘们夜里都睡不着觉了,只怕什么时候息月寒就领着赤奴大军打上岛来。
施宣铃听在耳中,怜在心底,她本就是奉氏一族的后人,体内又带着火凤明王的力量,天生便有一颗柔软善良,怜悯世人的大爱之心。
听了柳厨娘的话后,她下定决心要为矿区这些苦命无助的女人们做些什么,所以这几日她几乎都不眠不休地在制作着毒药,如今差不多已完成個八九成了,再制作十数份,这数量上便够了,能够人手一份分发下去了。
她只盼战火来袭,危难之际,女人们也能有一分自保之力,不至于坐以待毙,任赤奴人宰割。
时间紧迫,施宣铃一门心思都扎在了分制毒药上,浑然没有发觉屋中多了一人,一双昳丽秀致的眼眸正在暗处注视着她。
直到耳畔有一丝冷冽之风掠过,她才瞳孔一凛,惊觉过来,转身将手边的一瓶药粉瞬间向后扬去。
“谁?”
一道黑影闪身避过,那些药粉尽数落在了地上,发出了一阵滋滋声响,将落在地上的一块帕子都腐蚀得焦黑一片,显露出了几个破洞来,足见这毒药威力之猛烈。
不怪施宣铃如此谨慎,下手如此之狠,如今毕竟非常时刻,容不得她有一丝疏忽。
那潜入屋中的黑衣少年身手敏捷,躲过了一波毒药攻击,堪堪落定在地,他身骨清瘦,手长腿长,一袭黑衣,从头到脚都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了一双眼睛来。
那双眼睛生得分外昳丽,却是无辜地望向施宣铃,不仅没向她发起攻击,周身更是毫无一丝杀气与敌意。
他正欲开口时,施宣铃却快他一步,瞪大了眼眸,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你?”
黑衣少年呼吸一颤,眼前的少女已经上前一步,对着他又惊又喜地喊了声:“小陌!”
这一下,黑衣少年愕然不已,手足无措间,施宣铃已快步至他身前,唇边笑意愈甚:“小陌,你怎么会在这?”
“三小姐,我……”少年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露出了一张雌雄莫辨,漂亮得不像话的面孔,他似乎匪夷所思,怎么也想不通般:“你,你怎么这样都能认出我来?”
“那当然了,我不是说过吗?无论你做什么装束打扮,戴什么面具,蒙什么面罩,我都能一眼将你认出!”
施宣铃扬起嘴角,俏生生地往少年肩头一指,“毕竟,这么好看的冰蓝色蝴蝶,只有你肩上才有啊!”
这句话已经是她第二次同他说了,虽不明白那“蓝色蝴蝶”到底指什么,可不知为何,小陌听到施宣铃说她总能将他认出时,胸膛里还是涌起了一股难以言说的欢喜,他也忍不住望着她轻轻扬起了唇角:
“三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自从上回云洲岛一别后,他虽身在皇城,心底深处却一直记挂着远在云洲岛上的她,他还以为不知要等多久才能再次与她相见,却没想到这么快,他竟然又能见到她了。
这一回,不是在梦里,而是真真切切地在现实之中,她就笑盈盈地站在他眼前,还是他记忆里的那个模样,一点都没有变。
他为她种的那朵七雾结颜花,只差一片花瓣就能大功告成了,等他将她带回皇城后,用不了多久,应当就能亲自将那朵花送给她了。
“小陌,你长高好多呀,身子骨看起来也硬朗了不少,同在海膳房时简直判若两人,看来你在皇城里过得不错啊,我都快够不着你了。”
施宣铃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往少年头顶摸去,比划着自己与他的身高之差,惊叹不已。
才多少时日啊,怎么小陌的个头就窜得这么快呢?如今看上去身形挺拔颀长,虽然面孔昳丽依旧,却因周身突出的那股冷冽的少年气质,再不会将他错认成柔弱的小姑娘了。
“三小姐,我……”
小陌似乎还不太适应跟施宣铃挨得这么近,她柔软的身子贴在他跟前,他鼻尖仿佛都能闻到她的发香,那双浅色眼眸里映出他无措的模样,他心头一跳,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微红了脸颊。
施宣铃却毫无察觉,反倒笑道:“你别一口一个三小姐了,你叫我小铃铛,或者宣铃就好了,我们不是朋友么,不用叫得那么生疏的,对不对?”
“小……”小陌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望着眼前巧笑倩兮,清隽灵秀的少女,终是改了口道:“宣铃……姐姐。”
“你叫我什么?”施宣铃却是目光一亮,有些掩不住的兴奋。
“我,我比你小,我叫你一声……宣铃姐姐,可以吗?”
“可以,当然可以了,简直是妙极妙极,这辈子还从没人叫过我姐姐呢!”
施宣铃难掩激动,她岁数小,不管是在青黎大山,还是后来去了皇城,又甚至到了云洲岛上,从来都是做别人的小铃铛,小妹妹,甚至是……小媳妇。
长这么大,还从没人叫过她姐姐呢,如今听到小陌这样乖乖软软的一声“宣铃姐姐”,她简直比吃了蜜糖还要高兴。
只不过故人相见,寒暄完了后,施宣铃却也想起了正事,她望向眼前一身黑衣的少年,好奇疑问道:
“小陌,你为何会忽然出现在云洲岛上?还打扮成这个样子?你不是跟那位狼大人回了皇城,进镇抚司当差了吗?”
听到施宣铃这样问了,小陌也神色一凛,想到此行目的,上前想要抓住施宣铃的手。
“宣铃姐姐,我是来带你走的!”